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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玉英將他撫在鬢上的手拉下來,卻執著他的手不肯放開,目中灼灼問道,“夫君也樂不思蜀?”
這話正說到宇文泰心坎里,他沒說話,只是握緊了元玉英的手看著她,目中頗有意味。
“難道夫君不信我?”元玉英反問,目中坦然。
“豈敢不信?”宇文泰悠悠問道,“只是不知殿下何以忽然有此一問?”
“因為我信夫君,夫君是大丈夫,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元玉英的目中似火焰般燃燒。
“殿下是想讓我速回長安,好聯絡大行台賀拔岳將軍,借關中之力以勤王王護駕?”宇文泰神色從容,語調輕緩,但他把皇帝元修所希望的事和大丞相高歡、侍中高澄所擔心的事用最直白的語言說了出來。他面上神色波瀾不驚,竟似風輕雲淡,坐壁上觀。
元玉英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冷淡。“天下大事,分分合合,我本不知。將軍追隨大行台賀拔岳已久,我只敬重將軍是忠義之人,不是那等朝秦暮楚的小人。如今將軍既是我夫君,我自當以夫君為尊,只是……”她稍一停頓,看了看宇文泰。
宇文泰看上去面無表情,讓人完全猜不出他心裡作何解。只是嘴角似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元玉英,那一雙極大的眼睛裡神采熠熠。
“只是我有一心愿請夫君成全。”元玉英滿懷渴望地看著宇文泰。
“殿下請直言。”宇文泰倒也極為客氣。
“日後待時機成熟時,請夫君為我誅了元明月。”元玉英恨恨道。
這倒有點出乎宇文泰的意料之外。稍有愕然問道,“這是為何?”
“若不是她,主上豈會落得閨門失禮之處而有損聖名?也正是因她才使帝、後失合。她不該因一己之私憤亂社稷之安危,致主上於不顧。夫君難道不以為她該被誅殺嗎?”元玉英已是激憤難當。
“賢妻……”宇文泰重新又執了元玉英的手。“既為夫婦,何分彼此?”
“夫君。”元玉英也執手相望,目中殷殷,“世事盡人力以聽天命,請夫君保大魏天子不被折辱,保我弟弟性命無虞。”她目中熱淚滾滾而下。
宇文泰面上平靜,心裡早已起伏頓挫。他將元玉英擁入懷中,沉默不語。他從未想過這位大魏的長公主、皇帝元修的嫡親長姊,竟然如此坦然可愛。他驚喜於她順天應命的淡然,宏博廣闊的襟懷,進退有度的雅量。她從未在意於自己的身份,真正以夫君為尊,且是前所未有的信他之人。只是,她所求,他是否真正能為她做到?
“既要回長安,賢妻有何見教?”宇文泰換了一個話題。
“以我愚見,夫君完全不必為難。可先送信給大行台賀拔岳,坦陳始末,賀拔岳將軍與夫君相與日久,深知夫君為人,必不致見怪。況夫君入都謁見也是代賀拔岳將軍行事,主上禮遇夫君便是禮遇賀拔岳將軍。”元玉英一邊圈緊了宇文泰腰身,一邊抬起頭來看著他道,“夫君要回長安,主上必定準允。唯一可慮者便是大丞相和高侍中。”
宣光殿政事已畢,過太極殿便要望闕而出時,高澄一眼看到崔季舒急急奔來,便折身向西而去。
崔季舒心裡自有默契,也跟了過來。一直繞到太極殿東邊流化池旁,方見高澄立於樹蔭中在等著他。
此時天氣炎熱,流化池內水流清澈可見底,池中錦鱗無數。池邊山石嶙峋、碧樹環繞,況無閒人敢至於此,這倒是個清涼又隱秘的好地方。
“豎子,這些日子也不見你來拜見郎主,你這參軍一職倒比起我還忙碌。”高澄嘴上不客氣,臉上卻浮起笑意。
“郎主莫怪罪,都是叔正忘了尊卑有序。從建康回來,長公主下降宇文泰將軍,國之大事郎主自然不輕閒。我家裡長兄也正為侄女議婚事。”崔季叔又白又胖的臉上也笑意盈盈。
崔季舒的長兄有個兒子叫崔暹,現為丞相長史,這個人高澄知道,印象還不壞。便笑道,“博陵崔氏倒是學問優長,總不能個個如你一般不學無術,豈不徒有虛名?聽說你侄兒崔暹就腹有詩書。”
崔季舒趁便求道,“侄兒也極為仰慕世子年少而有安邦之才,不如郎主得空時見見?侄兒也定當用命。”
高澄不接他的話題,忽然饒有興致地問道,“你侄女……崔暹的妹妹怎麼樣?”
崔季舒雖是深知郎主的脾性,但還是不想他突兀有此一問。一怔之後老實答道,“侄女倒頗有詠絮之才,然相貌平平耳。”他看了看高澄,高澄無語,方又道,“如今正議婚於行台僕射高慎。”
“是他啊。”高澄脫口道。這個高慎深得他父親器重,剛從左丞轉任僕射。說起來也算同是宗親,高澄之所以怏怏是因為這個高慎是父親讓他認的叔祖。其時高歡初得勢,免不了拉攏人,但這事高澄一直心裡不痛快。
“如此甚好。”崔季舒看高澄的表情,喜道,“若議定了還請郎主親臨。”
“你今日就是為了說這個?”高澄忽然盯著崔季舒問道。看了他一眼又轉身向池邊慢步而去。
崔季舒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心裡責怪自己忘了大事。於是跟在高澄身後,低聲密語地將宮裡的事說了一遍。元明月如何重得聖寵封了左昭儀,皇后高常君如何失寵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