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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宇文泰的態度平靜下來了。對此事不置一辭,完全是冷處理的態度。誰也不知道丞相心裡是怎麼想的。可是誰也不敢真的順了皇帝的旨意稱他“大王”。
然而,真正陷入到為難境地里的人卻是雲姜。
這事是宇文護委婉告訴雲姜的。
雲姜聽了真是驚愕不已。旨意是皇帝下的,這事也輪不到她來出主意。但是此刻最為難、最尷尬的就是她了。
宇文邕還是個嬰兒,她卻是這個焦點人物的生母。連南喬這麼熟知她的人,這些日子都看起來有些冷淡。更別提宮裡皇后和嫡公子宇文覺名義上也算是一母同胞,豈能不為弟弟著想?
雲姜並不知道,宇文護的態度其實不是她想的那樣。
難得過了幾日天氣放晴了,節氣真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都已經到了晚春時節,長安城是真正地雲開霧散了。
連著幾天,蘇綽的府里都在忙喪事。喪儀典禮極其複雜,又非常瑣碎,但總算到了將要落葬的時候。宇文泰的授意之下,蘇綽先是被追贈光祿大夫,接著又追贈開國公爵位。
誰都看出來,大丞相對這位蘇先生之死是深感痛惜的。
蘇綽的棺槨按遺願要歸葬其鄉里。定好了棺槨出城的日子,基本就可以暫時先鬆口氣。因為自打卒哭祭之後,喪儀中瑣碎的事就漸漸少了。再哀痛也要依禮減殺,這是儒家的禮。
陽光灑得大丞相府的院子裡到處都是,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了。
宇文護在叔父的書齋里,就只有他和叔父兩個人。宇文護親手焚了甘松香。這樣的細節也只有他才能發現。他確實發現叔父每次去小佛堂的時候都會命奴婢焚此香,而叔父去小佛堂的次數依舊不少。
宇文護知道這是長公主元玉英生前最愛用的香。
“叔父這幾天太累了,也只得今天休息一日,等把蘇先生的棺槨送出去才算安心。”宇文護親手捧茶來給叔父,以盡子侄之孝道。
宇文泰忙於撿選蘇綽的文章策牘,埋頭案上對一切都置若罔聞。
宇文護在叔父面前坐下。一邊瞧著宇文泰忙碌,一邊像閒話似地娓娓道,“這事侄兒已經告訴雲姬了,她像是完全不知情,再說主上指定四郎為世子也不是雲姬能干涉的。”
宇文護說的是什麼事宇文泰當然知道。
宇文護看起來似乎自己沒什麼傾向性。但他這麼不著痕跡地幫雲姜說話,他的意思也就很明顯了。
宇文泰是何等的心思精深。
抬起頭來看一眼侄兒。宇文護頓時心裡一顫,覺得那雙又大又黑的眸子裡滿是寒意。但他克制住了自己想下意識迴避的舉動,做出坦然的樣子極力堅持,直視著叔父。
“這麼說你也覺得皇帝說的有道理?”宇文泰淡淡問了一句又低下頭去看簡牘。
“道理這種事。”宇文護也極馴順地回答,“全看言辭。言辭得當就有道理,言辭不當就沒有道理。故此,誰都可以有道理。侄兒只聽叔父的道理。叔父的兒子都是侄兒的弟弟,侄兒無所偏倚。”
宇文泰沒說話,宇文護總算稍放下些心來。
“去傳雲姬來。”宇文泰忽然毫無徵兆地吩咐了一句。
“侄兒這就去。”宇文護不等奴婢們說話,自己藉機起身。他知道宇文泰傳雲姜來必有話要說,他是不宜在場的。
南喬步子輕輕地進了雲姜的屋子。
這些天來,她看雲姜依然是神態如常。不只自己,就是對幾位公子,包括陀羅尼、彌俄突,也全都和從前一樣,沒有一點愧色。
對宮裡的事也分寸把握得很好。
然而南喬剛進了屋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有奴婢來傳話說:郎主請雲娘子去書齋。
奴婢是宇文護遣來的,他不會自己入內宅來傳命。
雲姜正好看到南喬進來。南喬自告奮勇要隨同她一起去,雲姜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一路向園子裡走去,南喬和雲姜誰都沒說話。好像都在有心細瞧景致。
確實到了此時正是景色最怡人的時候。將到盛時又未及,好過盛極而將衰之時。
天氣也將熱未熱。晚春時的微風拂在身上頗有幾分舒適、愜意。
書齋越來越近。那不起眼的屋舍讓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變化的雲姜心裡頗為感慨。她一霎時就回憶起她在書齋里做奴婢的日子。現在想起來也許那時候才是最好的吧。
雖有期盼,但只專注於此。沒有那麼多的憂懼,那種一心一意的牽掛現在想來就是享受。
南喬進了書齋就看到裡面只有郎主宇文泰一個人。奴婢們早就被摒退了。
南喬先給郎主施禮。
“郎主要見雲姬,雲姬這幾日身子不好,奴婢怕雲姬有閃失,便送她前來。郎主要是沒有別的吩咐,奴婢便告退了。”南喬是這麼解釋的。
宇文泰當然知道南喬是什麼意思。他沒說話擺擺手,意思是准了南喬出去。
南喬在丞相府里不同於別的奴婢,總有些故主、長公主元玉英的影子在。
當書齋的門再度關上的時候,屋子裡就只剩下雲姜和宇文泰兩個人。
雲姜無聲地跪下來。她垂眸看到了宇文泰的玄色的袍子下擺。當那下擺處抖動的時候,她已經被宇文泰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