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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說著竟還真的伸手過來,用白晰修長的手指觸上宇文泰的唇角,“姑父醉得不輕,不然不會給兄弟出此下策吧?”他的手指微涼,極輕地在宇文泰溫熱的唇上划過。
宇文泰看他眸子裡幽深冰冷的綠光,不知怎麼,面對如此傾國傾城之人竟讓他想起來草原上月夜裡狂吠的孤狼一樣讓人心驚膽寒。而他的手指給他的觸感像是溫潤微涼的美玉,正好緩解了此刻酒意給他帶來的灼熱感,舒服極了。宇文泰忽然伸出手來,一把握住了高澄的手。
“澄弟,還是殺了他更好些。也許眼前有些小麻煩,但總比以後有大麻煩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更好。”宇文泰語氣鎮定、沉穩自如,面頰慢慢湧上嫣紅,附著在濃烈的男子氣之上。他已經有點氣息不繼了。
他的手略有粗糙,他的手細膩如脂。兩個人平靜地看著對方,點漆般的深潭對著幽深的綠寶石,暗中都拼盡全力以腕力相較。
“不著急。”高澄笑著低語道,“何必急於一時?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姑父既有此心,我便與姑父約定,來日侯景欲成大患,姑父與我聯手圖之,可好?”
“就依澄弟所言。”宇文泰淡定答道。
他話音未落,忽然被不可抗之力壓下來,高澄已經大笑趁他分心作答時大力把他的手腕壓了下去。
高澄大笑,宇文泰看著他不語。片刻,高澄才止了笑,欲把手從宇文泰的手裡抽回。誰知宇文泰卻用力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凝眸問道,“當日我與妻子從洛陽回關中,澄弟放行之恩不敢忘。今日我想問,澄弟可悔矣?”
高澄也凝視著他,認真一辨,總覺得宇文泰眸中尚屬坦誠,便也直言問道,“無悔。我只想問兄長一句,三路大軍直逼長安,欲成合圍之勢。如此緊要關頭,兄長如何會有閒暇從廣陽到蒲津關來探望弟?”
“和澄弟一樣,以身為餌,欲守潼關保長安,然後安定關中,徐圖天下。”宇文泰毫不遲疑地吐露真言。
高澄凝視他一刻,笑起來,笑得清脆爽朗。
宇文泰也覺得痛快淋灕,也笑起來。
兩個人都慢慢放開了對方。
這一夜寢帳中燈火不滅。
舜帝廟,帝王冢。
第二日是個天陰欲雪的日子,前幾天的陽光普照完全沒有了任何痕跡,就好像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好天氣出現。蒲坂城外的高垣上座落著舜帝陵冢,此時在陰沉的天幕之下,帶著塵土的北風中顯得格外滄涼而有歷史感。
帝陵闕外,只有陳元康和于謹各執一邊而立,等著各自的主公。兩個人都是深沉寡言的人,誰都沒有和對方說話。
于謹心裡暗自回憶著凌晨時主公宇文泰從大將軍高澄寢帳中出來對他的吩咐。中軍大帳和高澄的寢帳都陳設得華麗儒雅如公子書齋,他由此便直言而斷,這位大將軍正為釣他而來,以迷惑視聽。如今一時得逞正在驕矜得志,命于謹暗中傳令給廣陽的驃騎將軍趙貴,先放出消息到竇泰軍,說大丞相回長安拜見天子,意在說服天子退保隴右之地,以此消息更增竇泰輕敵之心。暗底里速速馳奔潼關,集中所有兵力,拋開輜重,輕騎奇襲,務必一戰擊潰竇泰,然後回師蒲坂。
陳元康看了一眼于謹。他和于謹算不上熟識,于謹的行事他昨夜已經探知大概。總覺得于謹和宇文泰一樣,都不是那種輕易會把握不住自己的人。所以對於昨夜宇文泰和于謹醉得那樣,他心裡格外懷疑。可是又把握不准他們究竟在這一日夜中間又暗中密謀了什麼。昨天夜半,世子已經令他命人速去潼關給竇泰送信,讓他勿要輕敵冒進,不要急於一時。
陳元康又轉頭來看一眼那邊同樣守闕而立的于謹。這時于謹也敲向他看過來。兩個人的目光一觸,又都從容地把目光閃開,繼續想著各自的心事。
荒草淒淒,舜帝的陵冢巨大無比。高澄和宇文泰並立於陵冢前。
第163章 :舜帝廟真假難相辨(三)
遠古的往事,太久遠了,傳說究竟是傳說,久得好像從未有過這樣的事。只是這巨大的陵冢又分明在告訴人,那些傳說也是真實存在過的,不容置疑。
“既然兄長意在守住潼關,不急著回去嗎?”高澄看著眼前巨大帝冢上的枯敗荒草問身邊的宇文泰。
“不急。”宇文泰也看著巨大的封土堆回答高澄,“此間甚好,為何急著回去?況今日一聚實屬難得,日後再想與澄弟相聚只怕不那麼容易了。”
“平天下、治天下,步步走在刀鋒之上,一步錯便如當年天柱將軍爾朱氏,兄長又是為誰肯如此冒險?”高澄轉過頭來瞧著宇文泰,意中別有所指。
“同樣如此,澄弟又是為何?”宇文泰反問。“聽說澄弟在鄴城時回拒了南梁太子之女溧陽公主,難道無意於和南梁結盟?梁帝性狹,澄弟不怕他按下此節日後報怨嗎?”
“曲意逢迎未必就得真心,說不定日後結果一樣。”高澄不自覺蹙眉,說起溧陽公主,總覺心裡略有歉疚,只是平日裡想不起來此事,此時一被提醒,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彆扭。
兩個人都轉過身來,在舜帝陵冢前看著對方。到最後都忘記了,天下和情義究竟先是為了哪個,孰輕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