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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仲密要是知道世子這麼算計他,不知道會怎麼痛悔難當呢。”崔季舒大笑道。這話說的像是奉承話,可也太直截了當了。
難得高澄竟然沒有生氣,大笑罷了將杯中酒飲盡,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忽然又笑道,“制,岩邑也,虢叔死焉。高仲密得之,不知如何。”
崔季舒笑道,“虢叔不足慮,所慮者宇文黑獺。世子為何要答應羊侃去建康?難道只憑他幾句話就當真了?”崔季舒心裡想,總不能真是為了思念至極要去見羊舜華吧?如果不玩笑,認真想一想,崔季舒當然也明白,世子雖愛色,但並不昏聵。
“就是為了宇文黑獺。”高澄雙目微合,醉意實足。“他已在柔然占了先機,北境安而南塞不定,梁帝與他兩兩相拒,一時半刻也難以轉寰。此高鄰,得之無助,失之有害,不妨用些心周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然梁帝一再遣使而來,來而不往其為禮乎?除了那個蕭正德,梁國難道再無他人能結交?欲置黑獺於死地,未必一定只在他身上下功夫。”
高澄對著崔季舒合盤托出,崔季舒也一邊自斟自酌,一邊聽得頻頻點頭。“這麼說世子是有備而去。但梁帝也不是毫無心機之人,要探得其真正用心才好。”崔季舒其實是有些擔心,偏偏皇帝元善見還把那個最有問題的侯景也塞了進來,會不會對世子大大不利?
“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高澄的聲音忽高忽低,顯然是醉得厲害了。“梁帝如此,其他人也如此。靜以觀變……靜以觀變……”高澄說完,忽然身子一歪便伏在案上醉了過去。
崔季舒看著高澄的睡顏,暗想,世子不習慣這蒲桃酒,或者也許是今日真的太累了。眼看著天色漸漸暗黑,宵禁將至,只是他剛才忘了問,世子究竟是想回府,還是想去東柏堂?
深秋時節,金風颯颯。梁使來日起便勾起了魏帝元善見的一樁心事。昭台觀上,是魏宮及苑囿的最高處,立足其上一眼望去目無遮攔。尤其在這樣秋高氣爽的時候,幾乎可以一眼望得到宮禁之外隱隱約約的民居鬧市,還有元善見心裡想像中的江南秋色。
此刻的昭台觀上只有皇帝元善見和濟北王元徽兩個人。元善見沿著樓觀的圍欄漫步,元徽跟在他身後一語未發地窺伺皇帝的背影,想藉此猜透他的心思。元善見一邊漫步一邊出神地望著遠處,最後止步倚欄遠眺,一直不曾理會過他身後的元徽。
當著別人的面,元善見尊元徽為“王叔”,但私下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元徽總覺得他有點摸不透這個年輕皇帝的心思。在高氏父子面前,皇帝總是面上微笑,分外和藹。尤其是對高澄,那麼妄自尊大不尊臣儀,皇帝居然也總是能忍得下來,就好像從來不會發脾氣一樣。只有當這樣心腹在側的時候,皇帝才會變得沉默,好像再也不會笑了。
元徽正暗自思索,元善見忽然轉過身來,“王叔,難道高澄知道你在東柏堂安插了心腹?不然怎麼一點不軌之舉都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元善見的語氣里有一種不常見的急躁。元徽也知道,比起那個西逃關中的出帝元修來,元善見已經算是很有耐性很能忍了。
“陛下切勿心急。”元徽勸道,“既便探知他有什麼不軌之舉又能如何?如今他已是重權在握,些許小過不能動其根本,反倒易打草驚蛇。若陛下不欲除之,小過而遣有害無益。若陛下欲除之,其有過無過便不足道哉。戰國時田氏代呂齊歷經數百年之久才能逐漸謀得其功成。齊侯已為擺飾時,田氏尚能隱忍不發,以求外援,又靜待七十年之久。如此大事,主上千萬忍耐。”
第221章 :輔臣入宮又起波瀾(一)
元善見一語不置地看著元徽,等他說完了方幽幽開口道,“王叔說的不錯,但孤是齊君,不是田氏,難道要坐等其取而代之?”
這話把元徽噎得滿面通紅,反映過來立刻跪下來請罪道,“陛下恕罪,臣失言,陛下是志在四方、苦心忍耐的晉文公重耳,只待時機一到便能振雄風、除奸佞,橫掃六合、一統八方……陛下千萬要忍耐,忍耐……”元徽不知道是觸動了哪根情腸,已經是涕淚俱下。
元善見看著他痛哭流涕,心裡深深嘆息,只得走上來,親自把元徽扶起來,忍著煩惱反勸解元徽道,“王叔何必如此?孤也不過是一時忍不住。”
元徽也知道自己過於失態,又怕被什麼人聽到看到,趕緊收了淚。儘管也知道中常侍林興仁在苑囿中值守,格外小心,但心裡還是很怕出意外。“天命有歸,陛下是真命天子,自有上天佑護。”元徽一邊站起身來,一邊趁著皇帝親自扶他,兩個人拉近距離的機會,低語道,“陛下不必著急,既已命高澄為使,令其南下建康,早晚必有機會。陛下不是已經遣濮陽郡公侯景為副使,與其同行嗎?據臣探知,侯景深恨高澄小兒。”元徽抬起頭來看著元善見,一字一字說得格外清楚。
元善見心頭驚愕興奮,抑住了奔涌的心緒,低聲問道,“原來王叔讓孤留意侯景是早知其人?”
“是。可是臣也絕沒想到上天助陛下一臂之力,讓陛下福至心靈,才命侯景與高澄一同為國使出使梁國。”元徽也興奮起來,“陛下且看他們自相憎恨,各予苦手,自有坐收漁利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