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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謹微微點頭,“主公不可不防。”
蘇綽也明白了。這是彼此之間的事,吾不往不代表汝不來。若是真的有一天東邊的那個“大魏”趁隙來攻,逢此凶年國力虛弱可就真是比災荒更可怕的事了。但這是他力不能及之處,不便發表意見。
于謹和蘇綽都眼巴巴地瞧著宇文泰。
宇文泰卻忽然微笑道,“事已至此,憂慮何用?既便是‘大將軍’率兵征我,坦然受之就是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真正臨陣廟算,他未必贏,我未必輸。”聽他語氣平靜、鎮定,蘇綽和于謹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蘇綽笑道,“下官不懂用兵之道,但若是想來,既便是到了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之境,‘大將軍’也同樣是勞師遠襲,不速戰也恐將不得利。”
宇文泰笑道,“先生言不懂用兵之道,這豈不是至簡之大道?”
于謹還是憂道,“蘇先生懂此道,‘大將軍未必懂此道’。倘若真是率師遠來,不管怎麼說也是一場麻煩。”
第135章 :禿突佳頑笑入相府
一夜傾談,天色漸致初曉。宇文泰本就是久病的虛弱之身,況且心裡還有事,已經是撐不下去了。但難得蘇綽和于謹都在,又娓娓相談。原本已是極度不適,只在心裡盡力隱忍。
災荒將至已是定數,但也不能只專注眼前,將來之事不能不欲做籌謀。一時談得興起,說了許多。
此前宇文泰也考慮兩魏相爭是遲早的事,若真是打起來便不是一朝一夕、三年五載能有結果的事。既如此,軍費所需必然是巨額之數。這個問題不能迴避,只是想個切實的辦法才好。原想著軍屯,還沒有與蘇綽、于謹一起談過。此刻正好,又一起仔細珍酌屯田何處,何人任司農少卿等具體事宜。
蘇綽又談到太倉之粟、府庫之財其實也有限,而且不能清倉清庫只為此一次災荒。蘇先生向來善度支,又提了許多好辦法,且看可行不可行。無非是種桑植果,藝菜蔬、畜雞豚,以短期可見效之法多備生生之資以彌補災荒之折損。
天色大亮時還是于謹心細,先看出來宇文泰實在氣色不好,與蘇綽一起告辭出去,各行其是。
雲姜也是一夜未眠地守在外面。見蘇綽和于謹出來,郎主卻並未出來送蘇先生就已經很奇怪了。也不知道郎主一個人如何。書齋里此時無人,她方才趕緊進來看看郎主的情形。這些日子她日夜服侍在宇文泰身邊,郎主的病況她心裡最清楚。撐了一夜這麼久,她已經是擔心極了。
一推門還未進來便看到郎主坐著未起身,從坐席的情形看,像是蘇綽和于謹出去後郎主就仍然如議事時坐在原處未動一動。宇文泰躬身伏在面前的几案上,雲姜看不到他的臉。但從他的身影看,她心裡如同被針刺一般痛。讓人覺得是他肩頭重負最終把他壓倒了。郎主也會倒地不起嗎?雲姜心裡滿是驚懼和懷疑,她忘了掩上門,輕輕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撫上他的肩臂,沒說話看著郎主。
宇文泰慢慢直起身子轉過來,看到雲姜,他目中是捉摸不定的極複雜的眼神。他的頭髮略有凌亂,額上鬢邊的碎發都濕濕地粘在一起,顯然是被汗濕的。他面色蒼白,好像是仔細辨認了一刻才認出是雲姜。
“你想回代郡嗎?”宇文泰忽然問道。
“郎主……”雲姜慌亂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究竟是想還是不想呢?
她看到郎主抬起頭來往她身後望去。雲姜也回過身,赫然看到長公主元玉英靜靜地立於門口處,沒有走進來。
雲姜意外地一怔,長公主從來沒有來過這書齋。她清醒過來,輕輕站起身走到門口無聲見禮。然後走出去,足下似有千鈞重卻不能回頭。將書齋的門關好,和長公主的侍女一起走到檐下稍遠處的地方。
雨不知什麼時候變小了,細細密密地浸潤透了大丞相府的每一個地方。天上還是陰晴不定,也許會雨過天晴,也許還會烏雲密布、大雨傾盆。
宇文泰還是坐著未起來,抬頭看著自己的妻子。他的眸子深不見底,似乎能一直看到人心裡去,能剖析人心。他的眼睛又大又黑,而元玉英此時努力承受著他目光的壓力。
元玉英也同樣覺得足下千鈞重。自己也不明白怎麼會突然走到這裡來。而當她在門口看到裡面的情形時同樣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進退。此刻門窗關閉與外隔絕,這個書齋里只剩下她和她的夫君兩個人。可他們已經疏離得太久太久了,太久的時間沒有這樣兩兩相對。
宇文泰扶著面前几案起身。
元玉英終於走出一步,然後一步一步慢慢走來。
宇文泰費力地起來,下意識地撫了撫下腹,將他身體不適的狀況不經意地流露出來。
元玉英已經走到他身邊,她伸手扶住了他。他的病容她已經全看在眼中,不能不動心。輕輕喚了一聲,“夫君……”她好久沒有這麼喚過他了。
“殿下怎麼來了?下官……不勝惶恐……”宇文泰雙目難移地看著她,脫口道。
他額上汗出。她低下頭,還是扶著他,“夫君累了,一夜未眠,先休息一會兒吧。”元玉英的聲音在平靜裡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說著她便扶了宇文泰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