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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泰在府內院屋外廊下而立,一邊沉思一邊等著長公主元玉英回來。今日他剛剛接到了南陽王元寶炬派人從洛陽送來的密信。按慣例,如同以往,這是皇帝元修的密旨,托於南陽王的所謂私信之中。
密旨中皇帝元修的辭意非常明白。希望宇文泰促成大行台賀拔岳進一步平定關中,以便將來集中力量赴洛陽清君側。於關中,河西流民不足患,秦州刺史侯莫陳悅雖然見小利而忘命卻也極其惜身,膽旋塗。倒是靈州刺史曹泥狂妄自大,勢力實足,又唯己獨尊,極其不易相與。曹泥驍勇而有謀略,幾乎連大丞相高歡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賀拔岳。
宇文泰所慮正在此,恐急於一時,不但平不了曹泥,關中腹地反自遭亂。可關中不平,內不安又何能攘外?皇帝元修和元寶炬、斛斯椿、元毗、王思政等人只知道自己的難處,看不到別人的難處。以為事情做起來就如同說起來般容易,這也讓宇文泰心生煩惱。
他心裡的煩惱其實已經和長史于謹透露一二。于謹力主即刻奔赴上圭,不能在統萬坐等消息。宇文泰雖未表態,但是心裡自有主意。只是統萬事情龐雜,也萬萬不能有失。他此刻是面上平靜無波,心中早已波浪重重。
無意中一抬頭,正好瞧見長公主元玉英已經回來了,後面跟著南喬等人。便迎上兩步,站定了,等著元玉英走過來。元玉英也一進院子就看到宇文泰尚在沉思中的身影,便加快了腳步走上來。
“夫君可是有什麼要事?”元玉英一邊揮揮手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一邊急急問道。能讓宇文泰沉思的要事很有可能就關乎洛陽,關乎她的弟弟、皇帝元修,她自然不能不關心。
“賢妻,你初至關中便到統萬,近日水土不服,不妨多在府里歇息,少勞碌,少思慮。”宇文泰撫了撫元玉英的肩,示意她進屋子裡去。
南喬明白駙馬都尉的意思,默默一禮,守在門口。宇文泰和元玉英並肩進去了。
“夫君讓我回來,是不是有主上的密信?”元玉英進了內寢,看門關閉,又追問。
“殿下,主上不曾下旨,是南陽王元寶炬有信來。”宇文泰話里意思很深,表面卻極淡定。
“夫君,南陽王信中所言定然就是主上的意思,只是不好明發聖旨而已。夫君真的不明白嗎?”元玉英面上薄嗔,急道。看宇文泰不語,又問道,“請夫君如實相告,南陽王信里究竟說了什麼?”
元寶炬信里的話宇文泰沒辦法如實一一複述給元玉英。況且這事本身就背景複雜,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所以,宇文泰還是沒說話。
“難道有人作亂,主上安危不測?夫君莫要瞞我。”元玉英見宇文泰沉默不語,更是著急。
“殿下切莫胡亂思慮。”見她竟有此誤會,宇文泰不得不予以解釋。“殿下與下官既是夫妻,就請殿下放下思慮,凡事自有下官處置。”宇文泰話里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是洛陽朝堂,還是關中一隅,他都自有主張,不希望妻子掣肘。
“夫君。”元玉英似乎也覺察到自己剛才有點過於著急,怒氣太盛,便壓抑了胸中邪氣,語氣略舒緩下來道,“你是皇帝之柱石,關中之股肱,凡事自有進退,我既為將軍之妻,豈有不信。只是。”她語氣又漸冷硬起來,“夫君是主上欽封之駙馬都尉,我亦是大魏公主,主上於將軍有恩義,皇帝是我同胞親骨血,我又如何能置社稷、棄血親於不顧,只看到自己眼前安逸,只顧到夫妻之恩情?也請將軍體察、見諒。”
元玉英說著便覺得胸中悶氣直上,忍不住撫了撫胸口。宇文泰見她面色蒼白,甚是難受的樣子,沒再往下爭辯,可究竟心中不快。皇帝元修把長公主元玉英賜與他婚配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但今日卻如此之現實地看到元玉英心中實以大魏社稷和同胞親弟元修為重,實在是讓他心中涼薄。扶社稷之危,保關中之勢其實既是相協的,又是矛盾的。其要點不外乎先後順序和孰輕孰重的傾側而已。其間全靠順勢運籌,使之順理成章,自然一順百順,有大成之日。宇文泰心中自信有此運籌之才,也有把握之鐵腕。這些他都不想,也不便去和妻子解釋,也不願、不能讓皇帝元修和南陽王元寶炬、侍中斛斯椿等人知道得清楚明白。皇帝元修以己為重便也罷了,這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可是元玉英是他的妻子,自然與元修不同。
宇文泰心裡有些失落,同時也在心裡暗自嘲弄自己。自成婚之日起,他與元玉英伉儷之情深日篤,因此他心裡無意之中竟自以為夫妻之恩情在元玉英心裡必然最重。事與願違,宇文泰心中恍然,直生出蒼涼之意。
把一切隱忍在心裡,只淡淡道,“殿下若有不適,還是好好休息……”他還想往下說什麼,忽然門外傳來南喬的聲音。
“郎主,關中有人送信來。”
這是一個意外的消息,這麼突兀地出現,讓宇文泰和元玉英都心裡略驚。
宇文泰走過去打開門,南喬遞進來一封信,低語道:“大都督趙貴將軍派人來給郎主送信,長史于謹也在外堂等候郎主。”
趙貴父祖出身大魏武職官吏,父為鎮守代郡武川的良家子,並在此安家。因此,趙貴與宇文泰同出武川一地,從來便相親厚。這個時候趙貴忽然送信來,必然有非常之事。也必有相告之言。宇文泰吩咐南喬安置好關中來人,便閉門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