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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君高婁斤也實在老辣,不講世子高澄為什麼將她的夫君太傅尉景下獄。不提尉景貪賄,不提尉景用利刃傷了大將軍,反倒變成了侄兒不念對父母有大恩的姑姑、姑父的恩德,而編造出下痛手杖責姑父這樣的事。
又痛陳對高澄父親高歡的養育之恩,同時以竇泰之死來給婁妃和元仲華之間添加矛盾。更抓住一點,暗裡點出小輩眼中無人,自己要以長輩之身行大禮求情。此時在婁妃內室如此做作,就分明是要讓元仲華沒面子。
元仲華是從小被養在深閨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連月光在一邊看著都怔住了,深覺郡君之厲害。
婁妃其實滿心裡也非常不痛快。光是阿姊和姊夫對賀六渾的養育之恩就提了數不清的次數,婁妃已然是聽煩了。若說以恩報恩,尉景後來追隨高歡,身居高位厚爵,因性貪婪,累積了數不清的財富,所獲已經極豐厚,猶嫌不足。就好像是高歡,以及高歡妻子兒女全都欠了他們一樣,要用無窮無盡的回報來償還。
婁妃心裡對尉景實在是不滿。長子高澄剛入鄴城輔政,少年宰輔雄材大略,志在高遠,行事可能是不夠成熟圓潤,當然本身還是因為尉景自己有問題。可是尉景不但不愧不悔,反倒第一個起來擺資格和自己兒子作對,婁妃心裡已是恨極了他。
現在連這個糊裡糊塗的郡君高婁斤也出來跟著把朝事和家事混在一起攪亂,又無端拿世子妃元仲華出氣,這也是間接在駁婁妃的面子。她看著自說自話、潑辣無賴的高婁斤,心裡的火已經躥得老高了。
但世子妃元仲華根本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不明白夫君高澄和那個尉景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太清楚高婁斤提的那些什麼養育之恩究竟是怎麼回事。因為高婁斤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再具體的事就沒有了。元仲華又不是一個會留心別人說什麼的人,自然也就沒法對高婁斤總提的這個養育之恩有感懷之情。何況這也輪不到她來感懷。
所以元仲華很直白地道,“郡君說的事是朝堂上的事,妾實在不明白,世子不許妾問政。郡君要是有什麼話說,還是自己告訴世子,妾怕轉達有誤,耽擱了郡君的事就不好了。郡君也用不著給妾行大禮。”元仲華說完還很關切地瞧著高婁斤,一雙黑眸里滿是懵懂和無辜。其實她心裡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元仲華本來就是真心不知道,說話卻過於坦陳。婁妃倒知道她生性如此,可是在高婁斤聽起來,就像是元仲華極不給她留面子,直批其面一字不拉地全駁了回來。
高婁斤僵在那裡,樣子極恐怖,身子一半在榻上,要下來又不下來。其實她本來也沒有打算著給元仲華行大禮求告,也是特意做給婁妃看的。
到底還是婁妃給了高婁斤一個台階下,親手扶了她又坐回榻上,微笑和藹道,“阿姊不要勞累了。”
高婁斤坐好又看了一眼元仲華和月光,向婁妃冷冷道,“世子妃和太原公夫人都目中無老婦矣。”
婁妃一點不猶豫地轉頭向元仲華和月光吩咐道,“快來拜見姑母。”
月光是極聰明的人,立刻先行拜見禮,口稱“侄媳李氏拜見姑母。”不管這大禮相宜不相宜,月光也看出來郡君有心為難,婁妃成心遷就,這其中必有原因,所以順著婁妃的指點便欣然行禮。
婁妃則想得更深一層。她知道長子高澄要在朝政上有一番大作為,以顯輔政之氣象一新。但是新政之下觸及了太多人的私利,引起了太多怨恨。若是她不能幫著兒子以維繫平衡,故舊們積壓了太多的不滿,不是沒有令高氏傾覆的可能。而世子妃元仲華是否犧牲,根本不在她考慮之中。但如果元仲華肯低服,先讓高婁斤消了氣,剩下的事事緩則圓,一件一件慢慢來。
元仲華卻沒像月光似的立刻行拜見禮。不是因為她覺得自己身份尊貴,不肯低服。她原只是一宗室女,這公主的身份也是因為和世子高澄的婚嫁,出帝元修才賜的。魏室宗女被賜了個公主封號,這身份有多輕多重她再不明世事也是知道的。別說是她,就是她的親兄長、現在的皇帝元善見這個天子的身份又能有多重?
只是,元仲華不明白郡君為什麼遠路迢迢地專從晉陽到鄴城來擺這個譜。她也不喜歡這樣,因此並未像月光那樣依婁妃的話去做。實在是因為她滿心裡根本就不清楚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郡君又是這樣糾纏不放地一味為難她?
高婁斤本來就是要特意為難元仲華,以發泄她心裡對高澄的忿恨。沒想到元仲華一言不發、視她如無人。至少在她心裡是這麼想元仲華的。
月光再乖巧,高婁斤也沒有對月光假以辭色,她的眼中此刻根本沒有月光這個人。況且月光容色絕艷,是婁妃的兒媳,這讓她對月光也沒有好感。
“早知今日,老夫婦當初又何必要管那賀六渾?當日真是視他如親子侄一般。如今別說賀六渾勢大,就是他的兒子、兒媳、家奴都不把老夫婦放在眼裡了。”高婁斤這話是衝著婁妃說的。
還嫌不夠,她轉過頭來專盯著婁妃又道,“也難怪,世子妃是長公主,皇帝的親妹妹,弟妹自然管不了這個兒媳。小輩如此無禮,弟妹都不見責,這賀六渾的王府里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了。所以阿惠才有膽子對姑父無禮。想必以後跟著賀六渾的人也都要寒心了。弟妹難道只有阿惠這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