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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問算是給侯和提了個醒。“大將軍,汝等漢人私下議論,不願意渡河與西寇一決生死,這豈不是公然違逆大將軍?”侯和理直氣壯地喊道,總算是找到了理由。
幾個漢人偏裨將軍聽侯和這麼說立刻紛紛跪倒向高澄申訴道,“大將軍明鑑,吾等不敢違逆大將軍,只是私下論及眷屬俱在關中,若要一戰,生靈塗炭,吾等恐怕家眷定然無一倖免。誰知道武衛將軍聽到,不由分說便動手鞭撻吾等,請大將軍念及吾等是顧念家人,暫且饒過。”
高澄聽這幾個漢人將軍說完,又轉過頭來睨著侯和,目光冰冷,讓侯和渾身顫慄。他的手腕還被高澄牢牢鉗制著。
“大戰在前,爾等私下發此議論實屬惑亂軍心,不重懲不足以明軍紀、振聲威。”高澄也知道將佐在東,其家眷在西這是出帝元修的遺留問題,不只這幾個偏裨,就是督將里如此的也大有人在。若論人情,實在是該體諒,但此時軍前若是態度含糊不清,很可能就要影響士氣而致敗。因此沉下臉來聲音極寒地道,“鞭笞一百,以警效尤。”
幾個漢人將軍被拖下去受刑,高澄又轉過頭來看著侯和,“漢人又如何?夫為汝耕,婦為汝織,盡所能而供養,豈可為你泄私憤便隨意鞭笞軍中武官?胡人受其供養,自然該當盡身皆力為其免刀兵之災。如此大魏社稷方能安,天下方能定。”他語氣不是詰責,淡淡而低語,卻極情楚地鑽入侯和耳中,侯和更覺膽寒。
高澄忽然一把奪下他的鞭子,怒喝道,“武衛將軍喜歡拿別人泄私憤,那好,我今日也滿心不痛快,就借你一用。”他聲高震天,話音未落鞭子已經向著侯和沒頭沒腦地狠抽了下去。
侯和不及躲閃,也不敢完全躲開。鞭子抽在身上痛入心肺,才知道被鞭笞是如此滋味。又是在營中,雖無軍士在場,但暗裡多少雙眼睛無一不是盯著這裡。侯和的面子算是丟盡了,只能邊受邊躲,身上已經衣衫盡裂、皮破肉損。最後實在挨不過,只能求饒,“大將軍饒命。”
高澄見他身上血肉模糊處就好像格外興奮,下手更快,抽得更重,一邊怒道,“憑你也要與我爭?”他心裡儘是剛才在舜帝陵冢前與宇文泰的言語相爭,他不能去抽打宇文泰還不能抽打侯和嗎?侯和縱有錯處,但至多也是代宇文泰受過,高澄在他身上把剛才的怒氣全都發了出來。侯和越是求饒他越是興奮,抽得越狠。直至後來,不只是鞭子抽,抬腿便一腳把侯和踹倒在地。
侯和渾身傷痕累累,倒地之後便不能起來。高澄猶不過癮,將手裡鞭子一甩而擲在地上,然後向著地上的侯和一腳接著一腳地狠命踹過去。
大將軍竟如此暴躁,暗地裡營中軍士人人看得心中寒顫。崔暹冷眼旁觀心頭倒覺得痛快。崔季舒卻是完全傻了,他與世子多年,看著他從頑皮男孩長到成年,從洛陽到建康到長安到鄴城,見過世子頑皮,見過世子有心機,見過世子多情,見過世子機略嚴明……可唯獨沒見過高澄如此暴戾。崔季舒一時竟覺得像是在做夢,這還是那個世子嗎?
陳元康明白過來,唯有他心裡略微明白世子此時的心境。他飛快上前一把扯住了任性的高澄,高澄也打累了,被陳元康死命拉住,累得氣喘吁吁看著倒在上渾身血污、一動不動的侯和而猶不解恨。
“世子。”陳元康低聲勸道,“大戰在即不宜自損大將。”他語氣是難得的輕柔,怕一個不小心又因為什麼激得高澄怒上加怒。侯和算不上什麼大將,但是臨陣而自損確實不是什麼吉利事。
高澄沒說話,不過顯然是聽進去了。他也並不是不明白的人,只是脾氣上來便全然都忘了,害得陳元康暗自為他擔心。崔季舒和崔暹走上來,都有些膽怯地看著高澄。
“郎主,不值得為他生這麼大氣。”崔暹勸道,顯然沒勸到重點。
高澄還是沒說話。
“郎主,侯和畢竟是濮陽郡公的兒子。”崔季舒提醒道。他里想起來侯景幾次對世子暗裡害命又假裝來救便覺得心驚膽寒。
高澄已經喘勻了氣,抬頭看看崔季舒,“你剛才躲一邊幹什麼去了?”他並無心和崔季舒計較,轉身問陳元康,“長猷兄,宇文泰和于謹可安置好了?”他想了想又道,“我並沒有強留他,他好像也並未執意離去。”
“世子,留下來凡事欲未可知,不如殺之以絕後患。”陳元康勸道。
高澄蹙了眉頭沒說話,似乎有些不舍,又似乎有些心動。
第164章 :行台死小關分勝負(一)
長安大丞相府第里,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幕。
一向深居內宅足不出戶的大丞相夫人、長公主元玉英今日像男子一樣束髮、袴褶,身著兩襠鎧,完全不是平日服飾端莊、儀禮周全的樣子。她破例在府內的正廳聽了送軍報的偏將講述了東魏司徒高敖曹如何攻陷武關、攻破上洛已經打到藍田關的經過。
柔然世子禿突佳就在廳外旁觀。他看到元玉英聽稟報時一言不發,神色如常,不像是大敵當前,倒是頗有幾分漢人說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元玉英面上無脂粉,頭上無簪環,洗盡鉛華退卻奢侈方顯出英姿勃勃的本色。甚至讓禿突佳有種錯覺,眼前是個機敏果決的青年男子而不是個寂寂沉鬱的深閨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