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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突佳突然站住,把高澄所攜的大袖抽出來,也不再顧忌,反問道,“誰說我要回王庭?”他雖不是高聲大喝,但聲音穿透力很強,連遠處大殿檐下的奴婢也向這裡張望而來。
高澄心裡一跳,又驚又怒地看著他。“汝何意也?”禿突佳之前雖然沒有著急走,但說了要回王庭卻是一定的,這時矢口否認是什麼意思?高澄沒想到他遇上的第一次棘手的事就是柔然的麻煩。
“大將軍應允我的事還沒做到。”禿突佳繃緊了臉提醒高澄。“鄴城的事比王庭重要。”
禿突佳的提醒高澄心裡明白,忽然心生感慨。之前禿突佳向他痛陳過朔方郡公阿那瑰染病日重的事。父危急而子不歸,如果真等到了撒手而去的那一日,不知道禿突佳會不會後悔。
眼前的禿突佳就是他自己。如果阿那瑰一旦病故,禿突佳必以世子的身份繼任。而作為柔然的可汗,還有什麼比部族的存亡更重要?他之所以不歸就是不放心大魏。
高澄心裡忽然嘆息起來。不只是別人處處為難他,他也一樣在緊緊握著別人心裡的難題。
“世子心裡記得的是哪一句應允?”高澄想到禿突佳的處境便能平心靜氣幾分。
禿突佳剛要說話,高澄又道,“姻為表,親為里,我視世子如兄弟,大魏、柔然永結邦國之盟。柔然有事,只要我在大魏仍如今日,必不虧負。”高澄盯著禿突佳,“世子在這個時候把我攔截在此處,究竟還想要什麼允諾?”
崔季舒是聽出來高澄不由自由又有點急上來了。也難怪,想想剛才在秋信宮中,聽到那樣的消息,就算不是天塌地陷,也必定是從此凡事都獨力承擔了。不知道世子現在是什麼心情。又偏偏遇到禿突佳這個時候來催逼。
高澄的話也提醒禿突佳了。他確實不是來逼迫高澄的,只是剛才昭台殿中的君臣情景實在是讓他太失望。看來大魏將來可以讓柔然依靠的也只有小郎君一個人了。那他現在該怎麼做?
“小郎君。”禿突佳挨近了高澄低語,“我自然不是信不過小郎君,只是心裡實在為小郎君擔憂。”
這話不但沒有讓高澄解憂,反盯著他問道,“此何意也?”
禿突佳再湊近些,聲音放得更低,“那位濮陽郡公,剛才與主上說了許多話,不知道是不是欲不利於小郎君,要不要我……”他點到即止,沒再往下說。
高澄也沒回應他。
高澄是被禿突佳戳中心事了。他與侯景的恩怨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個關鍵時刻,要是等事情出來了,侯景會是什麼反映?
高澄回頭向崔季舒道,“叔正,我剛剛入闕門時隱約看到武衛將軍侯和在外面徘徊,你自去將他帶進來。他已是這般年紀,遲早要進世子位,怎麼侯公不帶他入宮赴宴呢?”
崔季舒明白高澄的意思,毫無疑問地領命。
高澄又道,“武衛將軍人雖魯莽,我獨取其憨直,你不妨告訴他,我有意將他帶在身邊委以重任。”
崔季舒又應了。
禿突佳看高澄如此應對,心裡也算是安穩了。
陳蒨一直旁觀,看高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昭台殿內,皇帝元善見聽了中常侍林興仁的回稟,後又看到殿門被打開了,他這時一反剛才的醉態,不再用林興仁扶掖就坐了回去,大聲向都盯著他的臣工們吩咐道,“大將軍與南使攜同而來,諸卿宜歸坐靜待才是。”
這又是一個重磅消息。其實好多人並不知道梁國進兵司州的事,但南使忽然上殿卻必定是精彩故事。想一想從前,只要梁國有使臣來,總會發生些匪夷所思之事。不知道眼前又會是什麼場景?每個人心裡的興奮之感都被挑逗起來。
只有侯景,滿心裡得意地安坐觀望。
濟北王元徽倒不厭其煩地吩咐再備美酒佳肴,準備曲樂歌舞。
高澄就是在這樣的景況下進來的。
高澄上殿,躲在帷幕後不為人知的高洋是第一個將他的大兄看得清清楚楚的人。
也就是在這一刻,高洋覺得大兄心裡必定有事。因為他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沉穩冷靜,這不像是他的大兄。連同整個人,都讓人覺得像是假的。他心裡糾結、疑惑了。
侯景剛留意到了高澄身後的陳蒨。
他想起來在建康是見過這個人的。總覺得此人對高澄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怎麼梁帝以此人為使?他究竟是來做什麼的呢?
昭台殿內剛才還是殘羹冷炙中歌舞迷醉、人人放蕩的氣氛。一轉眼重新布餚上酒,收拾整潔如新。舞姬們暫退了下去,昭台殿立刻就空闊了。殿中站的高澄和陳蒨成了眾目睽睽中的焦點。
“大將軍,真讓孤好等。侯公說大將軍有事,不知大將軍有什麼事來晚了?卿身後所立又是何人?”元善見大聲笑道。
侯景立刻便怔住了。他沒想到元善見張口就把他給供了出去。這難道不是要讓他和高澄彼此針鋒相對?皇帝居然有如此心思,使出這樣的手段,讓侯景覺得他真是小覷了此人。他現在有點明白高歡的處境了。這個皇帝年紀雖然不大,實在是不好掌握。
侯景饒有興趣地看著高澄,他忽然想知道,如果元善見和高澄鬥起來,那麼高澄會有多麼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