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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坐在車中一直看著在他對面而坐的元仲華。兩個人誰都沒說話。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竟然也會有這種牽掛的感覺。從前說拋開便拋開,從來沒有過為一個人這麼牽掛。
牛車在原本就緩慢的行進節奏中更慢了,最後完全停下來。安靜得好像能聽得到漳河流水的聲音。高澄的身子微微一動,元仲華抬頭看他起身,以為他要下車而去,脫口急呼,“夫君!”
高澄其實不是下車,他移到元仲華身邊重新坐下。忽然想起來她年幼時,因為他管教嚴厲,她還曾經說過讓他去建康別再回來了。當時年幼,現在已經長成,高澄恍然發現:就算他從前從來沒有認真把她放在過心上,但其實她早已經長在他心裡了。這是一種在乎,不是別的,就是在乎。
元仲華側過身子看著夫君,雙目滿是淚,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泣。垂在襟前的髮絲如流蘇一般散落在雪白的狐裘上格外黑白分明。高澄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的髮絲,微笑道,“殿下不必多慮,下官去去就歸。”他距離她那麼近,她可以完全感受得到他的氣息,但又覺得他距離她那麼遠,她從來就沒有真實地抓到過他。
“不許你再見她。”元仲華忽然嗔道,同時滿眼的淚都紛紛滾落。
高澄忍不住笑了,他還從未見過她真的長大後是什麼樣子。“下官心裡沒有‘妹妹’,只有‘阿姊’”他實在忍不住又笑起來,好像這實在是個讓人忍俊不禁的笑話一樣。
元仲華臉紅了,又急又嗔地伸手來捂他的口,不許他再說,還是小女孩的樣子。
高澄早已經飛快地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裡。元仲華被他握住了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忽然心跳如鼓,微喘著。高澄也止了笑,握著她的手,喉頭一動,貼上來,兩個人幾乎口鼻相貼,但是都極力克制著自己。
過了好久,高澄低語道,“殿下是下官妻子,下官決不同高仲密一般拋棄妻子。”
元仲華也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又過了好久。
高澄鬆開了元仲華的手,轉身下車而去了。
一眼看到漳河邊,陳元康也身著甲冑策馬而至,他身後跟著一隊軍士,還有高澄的坐騎。高澄止步而立,陳元康很快便到了他近前,下馬拜見。“世子,臣願追隨世子出征。”
“長猷兄,你不用跟我,不如守在鄴城。”高澄看了一眼他身後。
陳元康將手中馬鞭奉上,“世子,西征路途迢迢,又不知何日而返……”他話未說完就被高澄以噤聲的手勢打斷了。高澄回頭看了看身後元仲華的牛車。元仲華並沒有下車。
陳元康將聲音放得更低,“鄴城有孫僕射,還有季倫,畢竟大丞相還在。西征之事未可知,臣願以性命報少主之恩,換大將軍平安歸來。”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高澄知道陳元康是謹慎有度的人,便只笑道,“也好。長猷兄,你便隨我同去。”
漳河邊,高澄飛身上馬,極嫻熟地打馬揚鞭,不一刻便絕塵而去,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第154章 :傳軍報夜驚丞相府
蒲坂,舜之都,天下之中。西有長安,東有洛陽,北有晉陽,是控黃河漕運、總水陸形勝的戰略要地。尤其在東、西之戰中,蒲坂是扼天下之喉的必爭之地。不管是哪一方,只要想在對方的地盤上長驅直入、無後顧之憂,就必得要爭蒲坂。蒲津關渡口就是這個戰略要地的重中之重。
這個重要的戰略位置目前是屬於尚自詡為大魏正統的東魏,而他們口中的“西賊”當然也明白這是對他們不利的。同樣,定都於長安的西魏也自詡為大魏正統,而呼東面者為“東賊。”
渤海王大丞相高歡和世子、大將軍高澄早就知道東西之間必有大戰,因此對蒲坂這個異常重要的地方早就遣重兵守之,以爭控制權,並且防備著西魏。當然,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也同樣眼光獨到,在蒲坂西岸死守不放,以為將來進攻退守之計。
黃河東岸的蒲坂城與西魏都城長安的距離其實並不算遠,三百里而已。東魏大軍撲天蓋地而來,聲勢浩大,似乎就怕西岸的“西賊”們不知道。喊叫聲連天,煙塵四起,隔河相望的西魏軍自然很快就知道了,事實就是在這個饑饉難當的寒冬,“東賊”們要趁勢來攻城掠地了。
聚攏了的西岸魏軍們隔河遙望對面的情境,其實這個直線距離並不遠。很快,西魏軍們在驚懼之中就看到了東升的旭日中一個仿佛金甲天神的年輕將軍被其他幾位將軍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到了對岸。
這個年輕的將軍身著金光閃閃的明光鎧,頭戴兜鍪,儀容之美僅所罕見。西岸的魏軍只看到他和身邊幾位將佐不知說了幾句什麼,然後便有人進上一張大弓和箭壺。將軍接了弓,從箭壺裡抽出一支箭,卻把那隻箭遞給了身邊的人。
將軍幾次拉開弓弦試了試。當他接過又遞還的箭,立刻搭在弓弦上,毫不猶豫地拉開弓弦,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映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動作乾淨利索地一氣呵成,迅速地把箭射向了西岸。
長箭呼嘯而來,幾乎沒有受到風力的太大影響,可見射出這一箭時力道之大。它穿越了黃河,準確而堅定地飛到了對岸,也可見這位將軍確實臂力過人。當西岸的魏軍撿到這支箭的時候發現,原來上面纏著一封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