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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炬終於被打動了,他伸手來牽了落英的手,愧道,“無情最是帝王家,公主誤入此間是此一世之大謬。孤有愧於公主。”
落英慢慢睜開眼睛,這時她目中冷厲。突然之間用力將自己的手抽回,也不知一個彌留之人哪裡有這麼大的力氣。
“妾只願……生生世世……再不與君相遇……”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淚落不止。
不用說也能明白,不管是元寶炬還是落英,最最愧對的就是這兩個未能出世的胎兒。
元寶炬終於泣道,“孤有何大過?竟遭如此天遣?”
落英的手從腹上滑落,一又仍舊又黑又亮的眼睛盯著元寶炬。只是眸子再也不會轉動了。
鳳儀殿內痛哭聲如排山倒海般而來。
夜深了,魏宮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兩儀殿是漆黑中最明亮的地方。大丞相宇文泰終於完成了公務,步出兩儀殿。
他立於殿外的檐下,舒展身子,覺得格外暢快。和高澄的這一場大戰,原本就是不可以避免的。高仲密已占據了虎牢反叛,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越是這時候越要想得謹慎周到。現在在宇文泰腦子裡只有這一件事,餘事皆可不論。
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停了。夜晚格外涼爽,空氣清新,宇文泰的心情很久沒有這麼好過了。立於檐下抬頭遠望,長安的夜空繁星點點,甚是美麗。宮中是病弱不堪的皇帝,激奮性躁的太子,過於欠缺祥和之氣。看來等到兩魏大戰之後,是該好好清清宮闈中的頹糜之氣了。
宇文泰拒絕了肩輿,自己徒步向宮外走去。久坐之後,這對於他來說是很好的休息。其間正好清理自己的思緒。
兩個時辰前,趙貴來稟報過,皇后郁久閭氏歿於鳳儀殿。當時皇帝元寶炬、柔然世子禿突佳都在場。還有太子元欽和太子妃、他的女兒憐愛,也在皇后的宮裡。
宇文泰覺得鳳儀殿這個地方過於晦氣。等到太子登極,憐愛正位中宮之後,還是另選一處宮室長居才好。
既然郁久閭氏已死。便可以守喪的名義把禿突佳留在宮裡。無論如何也要將他羈至兩魏之戰結束以後。不能在關鍵時刻讓這個柔然世子壞了事。
“丞相!”忽然一個宦官驚叫起來。
“宇文黑獺!”一聲怒喝,如同利劍劈開寂靜的夜空。
等宇文泰從自己的神思中醒來,抬起頭遁聲望去,發現怒氣沖沖的禿突佳已經大步向他走來,到了他面前。
禿突佳手裡提著劍,他目中像是火焰在燃燒。
在場的,宇文泰身邊,只有幾個宦官。驃騎將軍趙貴恰不在眼前,宿衛軍守在宮中的各個可供進出之處。鳳儀殿宮門外也有守衛。可是誰都沒想到禿突佳從鳳儀殿出來了,而且是直奔兩儀殿而來。
宦官看到柔然世子手裡的劍寒光閃閃,頓時嚇得心驚膽顫。竟然敢對大丞相舉劍相向,這簡直比弒殺天子更讓人震驚。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麼對著大丞相以利刃相對。
宇文泰意識到自己身邊沒有一個侍衛護從的時候反應奇快,轉身握住了宦官手中捧著的、自己的寶劍的劍柄。寶劍被大丞相抽出,宦官促不及防,被嚇了一跳。
“兄長終有一日也會對我以劍相向。”禿突佳的神色突然黯淡下來,像是自言自語,像是不敢置信。
“世子想過終有一日要殺我嗎?”宇文泰面不變色,仿佛早就對劍鋒利刃司空見慣,並不放在心上。
“弟從未想過。”禿突佳緊握著手裡的劍,語氣卻緩下來了。“弟初到長安伊始,身負部族之重任與汗父之重託。兄長總以為我汗父唯利是圖,以為我精明有心機……”他頓了頓,有點說不下去了。
宇文泰也緊握著劍,一雙又黑又大的眸子冷靜地盯著禿突佳沒說話。
“柔然不比大魏,國之大,城池之多,庶民多以稼穡,又有商賈通行,不懼天災,無有劫掠,更有大丞相這般國之柱石以安社稷,自然是國力鼎盛,不把柔然小小鄰邦放在眼中。”禿突佳語氣平穩下來,“我也知道大丞相肯與柔然偏邦和親不過是一時相安之策。還是高大將軍說的對,和親為表,邦國之力為里,若只是和親,說散也就散了……”
宇文泰聽禿突佳提到高澄,倒有點意外,聽他語氣里還滿是親近更讓他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氣惱。醋意實足地嗤道,“高子惠徒然巧言,不過唯和親求娶公主耳,難道別有它法與世子結盟?”
禿突佳搖搖頭道,“小郎君待我真如親弟,若是知我有困厄,必然相助。與小郎君相交,訂盟約便是大魏與柔然結為兄弟,小郎君不會只以大魏之利為謀,不替柔然思量。高大將軍不似大丞相這般冷酷。”
宇文泰面色已變,他當然聽出來,在柔然世子禿突佳心裡他和高澄已是高下立現。但他並沒有勃然大怒,只是淡淡道,“看來世子有了高大將軍這個兄長,已經用不著我這個大兄了。”
“丞相!”趙貴已率人而來。看到宇文泰和禿突佳劍拔弩張的樣子心裡便是一驚。
“元貴將軍。”宇文泰將手裡的劍遞向身邊的宦官,看著禿突佳向趙貴吩咐道,“皇后歿了,世子心裡過於悲痛,做了不該做的事也當體諒。世子總是皇后的親弟弟,應當在鳳儀殿中以盡哀思,汝掌管宮中宿衛軍,當好好保護世子,勿令再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