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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好些日子沒見父親了。這時看他穿著袴褶,略有點衣衫不整。籠冠也不能完全罩住他略有凌亂的髮髻,顯然是心急如焚趕來的。別人看不出來,只有他能看得出來,大丞相表面再平靜,心裡也是不安定的。
高歡身後也跟著侍衛、僕從的一大群人。他從聯廊轉過來,突然看到兒子出現,心裡略微平靜下來。裝得像是若無其事一樣慢步走上來,一邊盯著高澄一邊走近了,笑問道,“大將軍別後無恙?”
高澄也慢慢一步一步迎上來,走至高歡面前跪拜行禮,起身笑道,“父王是想兒子了嗎?如此突然而至,也不事先命人稟報消息,真是讓兒子心裡驚喜。”
高歡又走上幾步,伸手一把拉住了高澄的手,用力握住了笑道,“大將軍在鄴城日理萬機,大魏社稷都在大將軍肩頭,大將軍實在是辛苦,我在晉陽對大將軍念之甚深,實難忍受,不得不來鄴城見大將軍。”他一邊說一邊盯著高澄。
高澄反手也握緊了父親的手,掃一眼那些圍觀的侍衛、奴婢、僕役們,笑道,“大王從晉陽日夜兼程趕來,一定是勞累了。爾等去給大王準備膳食、休息之處,不必在此服侍。”
聽他這麼吩咐,高歡也沒有疑異,用目光示意自己人聽大將軍吩咐。於是聯廊里那些人都紛紛散去,各自忙碌。聯廊里除了高氏父子就只有像劉桃枝等這樣的親信人了。
高歡看人都散去,他早已經壓不住心裡的怒火,一把將高澄扯至自己面前,壓低了聲音怒道,“大將軍做的好事,還要瞞著不成?”
高澄昂然直視,反問道,“兒子在鄴城件件做的都是好事,父王有什麼怒氣發在明處。”
“汝為何要讓主上廢了你妹妹的皇后之位?”高歡還是扯著高澄不放手,怒目而視。
這不像是那個胸有千般城府,面上總是平靜無波的大丞相。
“父王說這事。”高澄也不急,反問道,“父王是怎麼知道的?這樣順理成章的事何必還非要父王從晉陽到鄴城來一趟?”
高歡也反問道,“此小事耶?高氏受損、元氏獲利,大將軍所求為何?難道大將軍又至昏聵,不記前事?”
高歡心裡敏感地發覺,兒子兩次情理失常,一次鑄成大錯,這次又險成大錯,都與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有關。
“兒子心裡幾番權衡,並沒有做錯。”高澄正色道,“柔然雖邊鄙部族,然大魏與西寇相爭,柔然卻舉足輕重。兒子讓主上廢后,重立柔然公主為皇后,又有什麼錯?阿爺難道只想著自己女兒,不想著大魏社稷?”
“既然如此,汝自娶便是,又何必多費一重周折?汝妹妹為皇后,主天子中饋,此事不可更改。汝以柔然為外家,不論國事、家事,兩相得利,豈不更是兩全其美?”高歡想了想,“至於公主,只要與你再無關係,盡可以長公主的身份再嫁,主上也不會委屈了她。”
雨越下越大了。
雖然已經是凌晨時,但因為天陰得厲害,所以還昏暗如夜。
月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熟的,只知道夫君高洋一夜都未再來。
“夫人!”婉兒急急在帳外呼喚。
月光猛然驚醒,睜開眼睛,隨口問道,“何事?”
“郎主讓夫人快快起身,去大將軍府,說是大王回來了,正在大將軍府。”婉兒一把掀開床帳。
月光聽得雲裡霧裡,問了一句,“郎主在哪兒?”
“還在雙堂,一會兒就回府來接夫人一同去大將軍府。”婉兒一邊說一邊已經開始支使別的奴婢們備盥洗之物。
月光暗想,大人公高歡肯定是知道了世子高澄帶主上廢后才趕回來的。昨日是夫君高洋的意思聽起來是主張世子廢了世子妃自娶柔然公主。這個時候已經鬧到如此,難道馮翊公主還什麼都不知道嗎?這個時候去大將軍府,她該說什麼,做什麼呢?
城東雙堂,太原公高洋從長信軒出來,冒雨就往門口走去。他表面上看似平靜,沒什麼喜怒,心頭早就已經激烈翻滾起來。
高洋身後,長史楊愔還有侍中高岳,驃騎將軍高歸彥都冒雨跟著出來。除了楊愔還算淡定,高岳、高歸彥都是按捺不住的喜形於色。
高洋走到門口忽然止步,回頭看著楊愔道,“長史預料得還真准。”
楊愔跟上來一步,“公切記,以社稷為重。保大將軍就是保高氏。公既是大王之子,又是大將軍的弟弟,免不了受委屈。”
高洋沒說話轉過身去出了門。
魏宮中,椒房殿內。孝看到皇后高遠君不肯進內寢,在外面大床上坐著就睡著了。她也不肯去喚醒皇后,知道皇后一夜未眠就是因為心裡焦急。這時好不容易才睡著,想必是太累了。
皇帝元善見穿著中衣,髮髻凌亂,無聲地從寢內走出來。他一眼看到大床上倚在抱腰憑几里睡著的高遠君,又看一眼旁邊侍立的孝。他向孝擺了擺手,意思是讓她不必多禮,退下去,看樣子是怕吵醒了高遠君。
元善見當然知道高遠君心裡焦慮什麼。他們兩個焦慮的是同一個問題,只不過完全相反。一個盼著大丞相高歡快點回來,一個害怕高歡回來得太快。一個怕大將軍高澄又來逼著廢后,一個就怕高澄不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