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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一沉吟了,微笑道,“陛下與臣早已是一家。陛下之妹是臣之妻,臣之子是陛下之甥。”
元善見沉默了。心裡卻是怒火上躥。他為一國之君,求娶臣子之妹幾番這樣低就都不可得。
元善見微笑道,“孤指的是立後。”他終於親口把話挑明了。
“臣的妹妹年紀小,入宮主中饋猶有不足。”高澄也直接拒道。雖然面上仍微笑,但是語氣卻不可商量。
元善見哪裡知道,此刻在高澄心裡已經觸起隱痛。同樣是魏宮,洛陽的魏宮,從型他一起長大,感情親厚的長姊高常君就是在入主中饋之後與他日漸疏遠,甚至最後殞命不歸。一入宮門深似海,內中之人完全身不由己,他不想再看著妹妹重蹈長姊的覆轍。
元善見遭了高澄直言的拒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高澄微笑道,“臣倒聽聞中常侍林興仁說陛下有意立驃騎將軍李子雄的妹妹為皇后。”把這話的出處安在了林興仁身上,他完全把自己的責任清除得乾乾淨淨。
誰知道元善見聽了這話面色突變,完全是受了驚的樣子,立刻厲聲反駁道,“立後大事,大將軍切勿聽信傳言。孤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思。大將軍必是聽誤了,林興仁也絕不會說過這樣的話。”
高澄覺得元善見今日甚是古怪,又聽他這樣說,不快道,“陛下如此說,是以為臣在此胡言亂語?”
“孤……不是……大將軍慎言。”元善見簡直被他逼得有點語無倫次了。
“不是也好。”高澄娓娓道,“陛下聖明。人人皆知李氏與御史中尉高慎有私,竟令高慎休棄嫡妻。如此不安於婦道,不配中宮之位。可笑高慎,年紀老大,竟然也如此輕浮浪蕩。此人一向任性妄為,不忠社稷不惜糟糠,只慮及一己之私,實實是不堪之極。”
“大將軍!”就在高澄滿口褒貶之時,元善見忽然又打斷了他。
高澄極為不快,盯著元善見沒回答。皇帝今日古怪至極。
“孤甚是想念妹妹,想到大將軍府中去探望妹妹。”元善見軟語道。
高澄半天淡淡道,“陛下請自便。只是公主殿下孕中辛苦,聽不得閒話。”他忽然想起那日從中皇山回來的車上,元仲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陽光下,直到高澄走出去好遠,中常侍林興仁還能看得清楚他的背影。那背影刺在他眼中久久不能拔去。而且直到很遠還那麼清楚。
殿門關閉,殿內沒有奴婢。安靜了片刻,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見覺得累極了。這時一個高大健壯的身影從御座後的重重帷幕中走出來。
秋日,正午之後陽光漸去。昭台殿內沒有燭火,更顯得殿內陰暗。那個高大健壯的身影急趨於御座前,對著皇帝元善見撲跪於地,痛哭道,“臣高慎請陛下做主!”
元善見無力地抬抬手,其實心裡極其厭煩,口中卻甚是無耐地道,“卿不必如此,且起來說話。方才情境卿也瞭然於目,孤還有什麼權力為卿做主?”話沒說明白,但已經把皇帝受制於權臣的痛楚表現得淋漓盡致了。
“豎子安敢如此?他將陛下置於何地?臣替陛下委屈。只要陛下下旨,臣願替陛下清君側。”高慎收了淚怒道。
元善見豈能不明白,高慎預打著清君側的名號公然與高澄對立紛爭。他的明旨在高慎看來就是元氏宗親的支持,再加上選材清吏治而受到排擠的高門大族的支持,這下還真是難說誰勝誰負。可是誰勝誰負又如何?關乎到天子,不過是換個權臣。高慎如此舉措,他的用心就不陰狠嗎?真要如此,不管誰勝誰負,又是多少宗親遭殃,多少生靈塗炭?
元善見心灰意冷,直想趕緊把高慎轟走,頹然道,“卿只管安心和李子雄的妹妹成婚,孤也只能盡心如此了。”
高慎見皇帝話說得如此軟弱,又看他甚是頹唐的樣子,口中稱謝,從此也不大將這個皇帝看得起了。
往後,大將軍高澄管了一件閒事。就是將高慎休棄的妻子,崔暹的妹妹、崔季舒的侄女親自指嫁到范陽盧氏族中為婦。范陽盧氏出自齊國姜姓,綿延至今是北朝一流的高門大姓,與博陵崔氏甚相匹配。崔氏雖為再醮之婦,但有大將軍親為主婚儀,真是極其風光。這下朝野振動。
當然,觀望的百官人人都心如明鏡。大將軍再意的並不是崔氏,真正抬舉的是崔氏的哥哥崔暹。而更深層的原因細究起來就更微妙了。往深了一層說,大將軍抬舉崔暹是因為崔暹是他看中的人,他不惜為了崔暹與門閥做對。這對於大將軍儲備的門客來說是絕好的徵兆。人人踴躍,希望以己之才為大將軍效命。這也正是高澄想要的效果。
再往深了兩層說,直接就是抽了高慎的臉。再糊塗的人都看出來了,對於高慎及其同類來說,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大將軍即將要容不下這樣占據高位,謀己之私的人再依仗門閥尸位素餐。
有意思的是就在高慎下堂妻風光再嫁時,高慎也同樣風光再娶。娶的就是驃騎將軍李子雄的妹妹,坊間傳聞要被立為皇后的李昌儀。渤海高氏與趙郡李氏以姻親相聯,往後的結果怎麼樣還很難說。更何況想得深的人都知道,高慎還有個份量頗重的弟弟直閣將軍高昂。就是大丞相高歡也要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