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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沒說話,看著父親,似乎一時沒聽明白父親的話,又似乎是心裡在想什麼而表里不一。半天才道,“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大將軍是恐天子家事?”高歡閒聊般道。
“天子家事既是國事。”高澄撇開這個話題又道,“兒子恐廟堂上不清靜,若是內外勾結便要生大禍患。”
鄴城多雨。
過了盛夏,漸漸入秋,幾乎日日不是大雨就是小雨。雖然秋雨不比春雨珍貴,又是連綿之勢,但是以鄴為都的一半大魏江山至此也算是安定下來了。尤讓人欣慰的是民間一片頌聖之聲,朝堂也是一片安靜祥和之氣。只是不知這頌聖頌的是何人之德,安靜祥和又是屈於何人之威懾。
這一日天氣驟然變冷,夏日暑氣全消,完全深秋況味。一大早就開始下雨,雨勢先大後小。從如瓢潑般的傾瀉而下到細細密密綿綿匝匝地滲透下來,再到後來便是雨絲疏朗,細如銀針,似有若無了。
淒風冷雨中,有一騎出了鄴城,打馬揚鞭地直奔銅雀台而去。馬上的人顯然並不是精於騎術的驍勇武將出身,但是他略有肥胖的身子還算是能控馭靈活。這人便是黃門侍郎崔季舒。
雖然已經過了盛夏,但是花繁葉茂、濃綠成蔭的夏日景象不減。出了鄴城綠野平疇一眼望不到邊。只要稍為留意就能看得出處處是綴實纍纍、枝椏彎折的待收之象。崔季舒當然顧不上留心這些,在他看來等漸行至荒草茂盛、全無人煙的野意橫生之處時才慢慢地降低了速度。眼看著一處又一處殘垣斷壁掠過,心裡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大將軍喜歡來這個地方。
崔季舒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銅雀台下,勒住馬,極利落地跳下來,隨手把手裡的一支皮鞭遞給了守在台下迎上來的僕役。顯然這僕役是極為熟識崔季舒的,並沒有攔阻他。崔季舒便急匆匆地抬階而上。
細雨如絲。
“郎主!”崔季舒微喘著上到銅雀台頂,一眼便看到一個翩翩青年公子正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回頭來瞧。
崔季舒忽然發現,郎主大將軍高澄並沒有穿官服,也不像從前著袴褶、辮髮飛揚的隨意樣子。雖然頭髮束得算不上一絲不苟,但一頂白玉小冠又將他原本性情倨傲、高調的感覺變得亦正亦雅。
高澄穿著並不見奢麗的寬袖白衫,月色兩襠,清新的顏色在秋風中給人心頭添加了一抹暖意。加之其無人能匹的傾國之容色,如今逐漸又變得氣質沉靜、儒雅,更像是個只知讀書的飽學世家公子。可是崔季舒卻在高澄一回眸之間立刻便一眼看出,郎主的心情並不像他的衣飾顏色那麼簡單、明快,他眼中有一絲憂慮。
“你是黃門侍郎,怎麼不隨主上一起出城去送梁使?”高澄正色問道,說著他已經走過來。一剎那間已經恢復了那個鎮定、果決的輔政大將軍。
“折柳送別其實用不著主上駕臨,更輪不到叔正,郎主為什麼不去?”崔季舒半開玩笑地道。
“我去做什麼?”高澄還是正色道,“主上自然有他的心思。”
崔季舒向剛才高澄所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即便銅雀台已經殘損不如當初,但此刻看來仍然是危樓尚高。憑欄而立,藉以地勢,能遠遠地望見鄴城,只是不知道郎主站在這裡是否真的看到了鄴城的城門外梁史離開的情景。
“郎主放心,主上再沒有私下見過公主。”崔季舒忍不住脫口道。
高澄卻淡淡一笑道,“我有什麼不放心。你難道沒看出來,主上的心思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叔正只知道郎主的心思。偏偏羊氏娘子是羊侃的女兒,若是換了別的任何一個人,叔正一定讓郎主如願。”崔季舒是又急又氣的樣子。但是羊侃的經歷實在是太特殊了。他早已經看出來了,郎主身上衣衫,還有頭髮,都是被雨浸濕了的,想必是站在這裡淋雨久了。
不想高澄卻絲毫不為他的話所動,好像根本就沒聽到他剛才說的是什麼,只是輕笑道,“倒是這個蘭京甚是有趣。”他一副饒有意味的樣子道,“這個豎子,那日趁著大丞相與我同臨賀郡王密談,竟自私下在府第里四下遊走,詳問僕役,大將軍平日讀何書,飲何茶。既是策馬征戰的將軍,想不到他心裡倒閒得很。”
崔季舒一怔,忽然道,“季倫也說,這個蘭京,和梁帝一般心思極富機巧,主上必不會立溧陽公主為皇后,主上也明白,梁國靜以觀變,遇事必不是肯傾心相助的人。”
“季倫?”高澄微鎖了眉頭問道,“季倫這些日子怎麼沒來見我?”
第128章 :魏皇帝折柳送蕭氏
“季倫……季倫不敢來見郎主。”崔季舒有些期期艾艾地道。
“有事就直說。”高澄沒有表現出對這個問題的特別關注,但顯然看不上崔季舒這樣欲言又止的樣子。
“御史中尉……高慎,休了嫡妻……”崔季舒終於擠出一句話來。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尤其是對於博陵崔氏來說,更何況原本高慎這樣的粗魯人就沒有真正入了崔氏的眼,結為姻親也不過是各有所圖罷了。但沒想到原本覺得是高慎高攀了崔氏的門楣,如今卻又是高慎先休了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