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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大帳里這時只剩下高澄和陳元康兩個人。
高澄慢慢踱過來,看著陳元康輕聲笑道,“長猷兄何以心思突變?”他指的是陳元康忽然改變了想法,不再主張在這個時候力追西寇。這時的高澄較之前神色輕鬆了許多。
“大將軍高瞻遠矚,長猷目光短淺,不及大將軍,唯願聽命。”陳元康知道侯景這時不知道玉壁的戰況,不知道高王重傷。高澄雖然事先沒有吩咐,但他明白,這消息是不能讓侯景知道的。
高澄正是有感於這種默契。
其實高澄也別無它法,這時只能暫退。這一點,陳元康也不會不明白。大局為重,豈止是不得已而為之?
“倒是大都督,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陳元康又情不自禁道。
高岳是知道玉壁內幕的,但難為他心思靈透,幫著陳元康一起駁回了侯景,又理由充分。
高澄想起高岳剛才的話,提到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括戶的事,心裡還是警惕高岳是高洋的心腹。
邙山之戰的終止似乎是無聲無息的。
西魏皇帝元寶炬已死,太子元欽雖不能這時立刻行登極大典,但已經是實至名歸的皇帝,只不過傀儡而已。
西魏軍雖未六軍縞素、哭聲震天,哀慟之情也是顯而易見的。其悲不只是因為天子死難。這一戰宇文泰費盡心血建立起來的六軍幾乎是損失殆盡。西魏連年天災,又兵連禍結,這時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程度。
天子死社稷,這對元寶炬本人來說,一個傀儡皇帝,有此際遇,是大幸之事,也是對他稱帝後慘澹遭遇的無形彌補。但對於一邦一國來說,在最危難的時刻要靠天子之鮮血、性命換取苟安,又是一種實足的諷刺和恥辱。
大丞相宇文泰奉新帝元欽入關而去,回歸都城長安。帝位更替之間,這位大丞相已經成了有實無名的西魏之主,其地位無人可撼,就是新帝元欽也望塵莫及。只是江山破碎、民不聊生、烽煙未熄,朝堂重臣心思各異……權臣雖有權力,肩上重任也同樣是別人無法承擔的。
重兵把守的潼關之內,立足於關中沃野的西魏,在戰火暫熄之後如何立足,這是大丞相宇文泰要面對的重大問題。
沒有再討論究竟是不是追擊西寇,一夜之間東魏軍中就奠定了回師向東的主張。侯景也沒有再向大將軍高澄請命。
重兵守恆農,這次也算是凱旋而歸。只是凱旋的代價也同樣慘重。誅叛逆,收失地,追西寇,各路集結,一場接著一場的大戰,東魏軍雖未至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但兵力同樣遭了重創,輜重糧草耗費損失無數。
將來的大戰是在所難免的,回歸之後,大將軍高澄要如何富國強民,使什麼手段讓國力強盛起來,兵力壯大起來?他也和宇文泰一樣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他們沒有再見面,無聲之別後,各奔東西,高澄與宇文泰已經不可避免地針鋒相對起來。
渤海王、大丞相高歡在玉壁遇險生危,能否真正坐穩權臣的位子,這是對高澄的更大考驗。
各路撤軍之後,大將軍高澄沒有聲張,與右丞陳元康率軍直赴玉壁而去。
自從進了冬日以來,鄴城時時陰雲密布,但也沒怎麼下雪。前些日子忽然連下了一日夜的大雪。下雪的時候天氣陰沉得晝如黑夜,連天大雪把整個鄴城都覆蓋了。四處白茫茫一片,不辨東西,天地之間只剩素白一片。
冬日下大雪倒也是常事,但不知為什麼,這一場大雪引起了鄴城市井間議論紛紛,坊間傳聞天降大喪。
當然市井傳聞無信無據,訛傳過去了誰都不會當回事,說說而已,以慰解庶民無聊心思。這樣的傳聞是斷然入不了深宅之中、宮闈之內的。
好在大雪過後,天氣大變,陰霾一掃而空,麗日高升。強烈的陽光把天都照得透徹了。盼了好久的晴朗和暖陽讓整個鄴城都活潑、熱鬧起來。這看起來像是一種欣欣向榮的氣象。
軍報傳回,說大將軍高澄已經收復了河南所失州郡,這是大快人心的消息。鄴城的公侯府第,重臣之家,甚至是魏宮之中,都因為這消息而振奮了。再加上雪後初晴,讓久不見陽光的人心情大好,皇后高遠君便命在宮中開宴飲以為樂。
宮苑中有極為珍貴的綠萼梅盛開,這時趁著大雪,踏雪尋梅,想來也是樂事一件。
又恰逢亞歲,行拜冬賀冬之儀,朝堂上的官員們都不理政務在家過節,鄴城的氣氛更是歡欣鼓舞起來。
戰事順利,年節已至,真是佳節逢快事。久不聞人聲的東柏堂也受了感染,在冷清之中有了歡聲笑語。
自從大將軍高澄出征在外,東柏堂自然也就安靜下來了。除了日常來給琅琊公主元玉儀請脈問診的太醫令,便幾乎再無人至。
外面的事元玉儀知道得並不少,濟北王及王妃總能恰到好處地把握節奏送消息給她。這些事現在都由公主的心腹侍女緹女來接洽。
緹女雖是東柏堂中原本的奴婢,但並不是高王府中長大的。只是因為機緣巧合而服侍了元玉儀,並且又相互投緣。其實最要緊的還是因為緹女覺得娘子待她甚厚。
一個普通的奴婢,在東柏堂中微賤如階下荒草,無人問津,總逢踐踏。真要一直如此,緹女也無怨言,並不知道哪家的奴婢不是這樣的。但偏逢元玉儀剛以舞姬之身受寵,而在東柏堂中只能以外婦之身立足暫安,自然是格外小心。所以緹女便覺得娘子和藹慈厚,待她有恩。其實不過是各人身份不同,心思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