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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仲華見大人公高歡忽然下了重手,再也支撐不住了,身子一軟便倒下去暈迷了。
“父王住手!”高洋忽然一聲大喝,然後不管不顧地便撲上來從後面貼背抱住了長兄。側轉頭道,“兒子願意以自己的性命換大兄的性命。”
高澄想掙脫他,他的背上本已是傷痕累累,此時被高洋這麼緊緊一抱,血肉與衣裳粘結一處,更是痛上加痛。但他已是無力,高洋雙臂死死摟著他,無論如何都掙不開。
尉景看世子妃暈過去了,太原公也摻和了進來,牽扯的人越來越多,對自己也越來越不利,便乾脆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嘆道,“罷了,罷了,小兒輩不足道哉,老夫也不計較了。”
如此一來,一場鬧劇總算是收場了。
乍暖還寒,前幾日已是仲春,現在忽然又如冬日。鄴城被狂風襲卷,漫天沙塵像是暗了天日。
牛車上,高歡父子三人共乘一車。
高澄因為背、臀都是傷,無法坐下,高洋便席地跪坐,抱著兄長上半身,好讓他伏在自己身上。
“阿奴受苦了。”直到此刻高歡總算能放心地說一句。
“兒子受苦不要緊。”高澄伏在二弟懷裡,氣息衰微地道,“以尉景為例,來日總算無人再敢以故舊為由為難父王。兒子能讓高氏此後安穩,就是丟了性命也值了。”
高洋覺得這話說的蹊蹺。暗想,若是你真的丟了性命,那這世子位交於誰?明明是為了他自己,與父親共施苦肉計而已。他低頭看著長兄痛道,“長兄為高氏,侯尼於當為大兄,今日侯尼於沒有護大兄周全,是侯尼於之過。”
“何出此言……”高澄氣息已不繼,恨他此時還言辭矯飾。其實心裡說起來,他深知這個二弟的野心、城府、機謀,這也是他願意扶持他的原因。想他怎麼也是自己的弟弟,高氏也不能只靠他自己。但他最不喜歡的就是他在他面前總是表里不同。
兩個兒子都在,高歡心裡明白,這次確實是高澄受了大委屈,但正因為他這一委屈,才能讓高氏立足更穩,才能真正走上澄清吏治,富國強民之路,將來才真正滅了西寇。
“侯尼於也不必說了,汝大兄是世子,汝須視他如視父。”高歡看著二兒子高洋說了一句。這話的意思非常明白了,毫無疑問,高澄的地位再無動搖。
高洋心頭重重一沉,卻欣然道,“父王說的話,兒子牢記在心,絕不敢忘,一定視大兄如視父。”
第180章 :終不棄夫婦再相逢(一)
月光回到太原公府第里已是將近黃昏。
狂風漫捲,沙塵遍天,更顯得日色昏昏。一直未進飲食,又經了這麼一場大鬧,一整天真是心力交瘁。被奴婢們服侍著重新更衣、洗漱。這一放鬆,頓時就睏倦下來,但因為夫君高洋尚未回府,月光又覺得不好那樣不管不顧地自去安寢,失了禮儀。
忙了半天,等安置停當,命奴婢們都退了出去,屋子裡頓時就安靜下來。月光一個人坐在那張大床上,不知不覺便斜倚著三足憑几昏昏欲睡了。似睡非睡之間,忽然想起:今日大人公高歡有意帶著世子高澄去太傅尉景府中請罪,婁妃和世子妃元仲華同往,這是表示:既便失禮也是家宅之內,從國事上說世子並無錯。但是,為何又要高洋和她也一前同往呢?
這事說起來與高洋無關。猜測著或者是她的夫君自請?她又覺得夫君不是多事的人,應該不會主動提這種要求。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光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就在她將要陷入睡眠的時候,忽然覺得有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她腮邊、耳後,讓她痒痒的。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在耳邊格外清晰。月光一下子就驚醒了。她睜開眼睛,已是毫無睡意,慢慢轉過頭來,便覺得脖頸、腮邊觸到了一個熱熱的、柔軟的嘴唇,她一剎時有點失神,接著便心跳起來。慢慢坐直了身子,竟然看到她的夫君高洋正坐在床邊看著她。
兩個人距離近得不足盈尺,其實就是身子貼在一起。月光是第一次這麼認真、仔細地看高洋的臉。他的皮膚不像酥酪,他的眼睛不像綠寶石,可能因為他總是被拿來和那個膚如酥酪、雙眸像綠寶石的男子做對比,因此就顯得他的外貌太普通,甚至是顯得醜陋。
這個距離這麼近,月光第一次覺得高洋身上的男子氣這麼震懾她。若和普通人比起來,高洋的外貌算是中人之姿,就其人來說,其實也能說得上是雄武深沉。但是和他常相比對的卻不是個普通人,偏偏是高澄那種樣樣出色、飛揚高調的兄長。所以就顯得高洋太普通了。
既便是這樣普通的高洋,也只有月光與他最親近時才能看到。而另外一個在人前當面的高洋大部分時候因為不善言辭,低調得過分而讓人覺得遲滯若愚。或者根本就是被忽視,沒有人會留意到他的存在。
高洋很敏感地從月光剛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種錯愕、失望和陌生。這讓他的心痙攣般地抽搐了一刻。兩個人互相看著,一開始誰都沒有說話。月光還沒辦法從自己的思緒中反映過來。高洋卻一眼就看到了她紅腫的眼睛。
她心裡有心事,她心裡有地方是她觸及不到的。她哭了,她傷心了,她是為了誰?這個人高洋心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