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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元善見卻大笑道,“侯公一片忠悃之心,孤全都明白。只要大將軍願意,孤並無異議。”
在帷幕後的皇后高遠君剛才還沒什麼,聽到這兒心都冷了。連她都聽出來,她的夫君是和侯景一氣了。
忽聽她身邊的高洋情不自禁地低聲怒道,“此人可恨。”也不知他說的是誰。
高澄也不躲著侯景,對他兩兩相望地對視,“高王向來無對南用兵之意,侯公想違逆不成?況且高王不日便要到鄴城來,侯公之前說想念高王,現在又想躲開,難道心裡並不想見到高王?”
侯景被擠到絕處,這下真是無話可說了。
第446章 君子一舞
倒虧了皇帝元善見舉爵向高澄笑道,“大將軍。”他舉爵起身下了筵床,向他身側的高澄走過來。然後一手持爵,一手把高澄扶起來,仔細看高澄,“從高仲密那個叛賊作亂以來,惹出多大的麻煩?邙山一戰大將軍勞苦實多。”
陳蒨忽然覺得這個魏天子眼睛看著高澄很不對勁,讓他心裡極其不舒服。
“卿辛苦在外餐風露雪,孤時時惦念乃至常徹夜難眠。卿一旦還都,孤恨不得能****召卿入宮宴飲,只為了讓卿在眼前以慰孤思念之心。”元善見盯著高澄的眼睛仔細看,“不想這些事還是讓卿煩亂了,孤怎麼覺得卿心裡有事,心頭沉重?若真有事一定向孤言明,也好讓孤助卿之一臂之力。孤只想讓你快活幾日,何不拋開這些煩心事,安享於眼前歡樂?孤聽說大將軍愛樂舞,特命樂府新創,請大將軍看看還入得眼?”
元善見說著又笑著伏在高澄耳邊低語,“大將軍,那位李夫人如何?可還如意?孤怎麼沒聽說大將軍寵幸她?”
皇帝和大將軍低聲笑語了什麼,誰都沒聽到,只有陳蒨覺得這情景格外刺心。
高澄輕緩卻有力地甩開了元善見的手,盯著元善見聲音同樣輕緩地回道,“李夫人如何主上自己沒試過嗎?”
元善見的笑容淡了下去。高澄這話像是在告訴他,他其實是知道的。他真的都知道嗎?
元善見回頭看一眼濟北王元徽。
元徽這時也起身走過來,大笑道,“主上為了大將軍是費盡了心思。既然是開懷一樂,也請大將軍體諒主上的苦心,不要煞了風景。我倒聽說大將軍自己就擅音律歌舞。既然是玩樂,不分上下,大將軍來展示一下舞技如何?”
元善見身後跟過來的林興仁看到高澄那種心裡有話,又說不出來的表情,雖不知他顧慮什麼,但林興仁心裡是極其痛快的。也禁不住忘了前事,湊過來向笑道,“大將軍從進殿來就鬱鬱寡歡,是不是有什麼不悅之事,無心一舞?”他又向元善見笑道,“大將軍今日甚是反常。”
這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林興仁的本意是知道高澄跋扈不羈,又平時少禮法確實有些輕浮浪蕩公子的習氣,今天覺得他過於深沉,所以才覺得他反常。
但是林興仁不知道,他這話讓高澄心裡一沉。
昭台殿上安靜得如同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了,不管是大殿之上,還是帷幕之後,是主是奴,一雙又一雙眼睛全都在高澄身上。
沒有人逼迫他,要逼迫他的只有自己。
只有遠遠站著的黃門侍郎崔季舒心如刀割般看著高澄。
他平日喚他郎主,從前他叫他阿惠。以前他是渤海王世子,後來公事上他叫他大將軍。可是從今天開始,這些都不是了。
其實他心裡最當他是朋友,正因為如此,他們才不忌諱玩笑。
正因為他是他的朋友,他現在才知道他心裡是什麼滋味。
就在剛才,在秋信宮,高澄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自己父親的死信。
沒錯,大魏的大丞相、渤海王高歡,真的薨了。
不管是用“薨”,還是用“死”,對於高澄來說,是失去了,沒有了。永遠地失去了,永遠地沒有了。
不僅如此,他還要把這事當作沒有發生過一樣。他不但不能顯露出悲傷,還要裝得若無其事,還要去做許多本來還不該他做的事,以及精心應對著許多對他虎視眈眈的人。這其中就包括他的至親至近。
崔季舒到現在才看明白,對高澄有所圖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這也就罷了,他的朋友阿惠,這個時候該怎麼去做出強顏歡笑來當眾一舞?儘管他也知道,他極擅舞,但他怎麼做得出來?
崔季舒一眼看到興致勃勃的元善見,自以為得計的元徽,坐壁上觀的侯景。那麼明顯帶著不滿之色的柔然世子禿突佳還真的就算是有點心腸的人了。
還有陳蒨,崔季舒看到這個南朝將軍完全是一副期待的表情。他心裡想:他還真把大將軍當成美人了?
“崔侍郎!”崔季舒意外地聽到了高澄喚他的聲音。
“大將軍,下官在此。”他一驚,猛然醒過來,急忙起身,胖大的身子直趨向前。
眾目睽睽之下,高澄坦然向他吩咐了幾句。
他要一首清商曲。
吩咐完了,高澄轉身走了出去。
私議聲如同蚊蠅般揮之不去,惹人討厭,但是又沒有人敢放大了聲音。
整個昭台殿都在期待。
清商樂曲終於奏起來了。聽起來陌生,沒有歡快,沒有愉悅,有點蒼涼,像是一個人孤獨又傲然地立於天地間在與天神獨對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