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頁
“好啦,朕有話問你。”蕭衍的聲音混雜在天際深處的悶雷聲中,也像是從天上傳下來的。他聲音宏亮,中氣實足。可是他並沒有讓羊侃站起身來。
太子蕭綱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羊侃,又看看他的父皇蕭衍,也沒說話。
“羊侃,爾真多事矣。”蕭衍張口就是不耐煩,滿是抱怨。
羊侃跪在地上低頭請罪,“陛下勿怒,是臣之過也。”
“羊尚書,你先起來再說話。”太子蕭綱心地仁厚,走上來扶羊侃。羊侃的為人他是知道的,羊侃的女兒又一直對自己的女兒溧陽公主盡心盡力,他不能完全無動於衷。
“臣謝過太子殿下。臣有過,陛下不赦臣,臣不敢起來。”羊侃抬頭看蕭衍,蕭綱根本扶不動他。
蕭衍也嘆了口氣,“既是太子求情,爾先起來吧。”他語氣也軟下來了。
“高澄小兒,到哪裡不攪得天地如混沌之初,爾卻偏要把他從鄴城賺到建康來。還提什麼互遣質子?爾也有子孫輩,若是教爾送入虎口,爾也能心安耶?”蕭衍又絮絮叨叨地開始數落羊侃。原來說來說去還是不捨得讓自己的子侄等去鄴城做質子。
“小兒正與那長安的宇文黑獺連戰不休。如今雖暫安,朕料知他們早晚還必有大戰。這豈不正是我南朝大好時機?以江淮要衝為基,趁隙蠶食也就是了,用不著和他談什麼結盟,高澄小兒難道還真有餘力顧忌幾處?”蕭衍也是將軍出身,看戰勢還是準的。“爾將他誘來建康,如今送質子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倒讓朕進退兩難。”
羊侃算是聽出來了,皇帝並沒有一吞天下的長遠之志,只不過想在兩魏打得難分難解的時候占點小便宜而已。但是皇帝這麼想,他不能這麼想。
“主上,此小兒心有吞天下之志,早晚為害,主上不能不預作防範。臣之子孫輩自然如臣一樣為陛下效命。若是高澄肯以臣之子孫為質,臣在所不惜。”羊侃恨不得剖心以示。
“尚書是自說自劃。太子欲以汝女兒為高澄小妻,尚不能從之,何況是送子入質,說不定以身就利刃。”蕭衍陰沉沉地輕聲慢語道。
“羊氏報聖恩不惜此身,全族皆如此,何惜一子孫耳?若是太子真有此意,臣一定從命。女兒若不從,臣即刻殺之。”羊侃跪地而請。他早看出來高澄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如果不趁這個機會收服了他,早晚為患,所以他付出什麼代價也在所不惜。
“羊尚書快起來,此事就罷了。”太子蕭綱聽到了皇帝把讓羊氏小娘子做高澄小妻的事推在了自己身上,羊侃又這麼跪地而誓的樣子,他上來再次把羊侃扶了起來。“高澄不安於館驛之中,又和七郎相交,父皇說的也是,呆久了攪得天地混沌,想個什麼理由,把他遣回鄴城就是了。他不是大魏權臣嗎?自讓他去為亂大魏,與我大梁無干。”
太子是關門閉戶只想自己的人,只要能眼不見為淨,他也就不心煩了。
“如此臣倒覺得,此**亂宗室,讓他回去也必定早晚為患,不如殺之以絕後患。”羊侃立刻就下了決心。
他這個“殺”字一出口,現場就沉默了。
蕭衍和蕭綱都沒說話。
蕭綱是身上一冷。他雖然現在對高澄有了芥蒂,但也沒想到就要殺了高澄。
蕭衍卻是心裡一亮,暗自算計。殺了高澄,看起來好像是後果嚴重,其實細想,正是羊侃說的,這才是絕後患的辦法。高澄既已死,大梁也就不必再遣什麼質子。高澄若死了,大魏自己就亂作一團,說不定宇文黑坦要趁勢而來,鄴城自顧不暇,哪裡還能用余力為高澄報仇?何況高澄將魏帝玩弄於股掌間,他死了魏帝自然高興,怎麼還會想為他報仇?
羊侃看出來,皇帝真是心動了。
天氣陰沉的傍晚,烏雲密布,空氣里飽含著水氣,就是不下雨。
都亭驛里,醉流觴中,高澄躺在七寶床上閉目蹙眉。這屋子不算大,陳設得鎏金碧玉,甚是華麗。
窗微啟,沒有一絲風,可以看到外面公孫樹的樹頂,這是醉流觴的二樓。七寶床上的人似乎是很希望有風吹進來以解悶熱,雲錦床帳也沒有放下來。他穿著白色中衣,躺在冰簟上,枕著金鏤枕,閉著雙目,髮髻略有凌亂。
木梯上傳來一聲接一接緩慢而略有沉重的腳步聲。守在門口的奴婢向下面張望,看到懷孕的康姬被兩個小婢子扶著擁著走上來。
“娘子,郎主睡著了。”守門的奴婢草草一禮,攔在康娜寧面前不讓她進去。她不敢高聲,只是向康娜寧低語。
“你把娘子攔在門口,後面就是木梯,娘子要是不小心有閃失,你還想活嗎?”康娜寧還沒說話,倒是她的奴婢伶牙俐齒。
那守門的奴婢趕緊讓了讓。
康娜寧走進來,看一眼這個奴婢,“我是他的妻子,難道夫婦相會還要你允許嗎?”
她是粟特人,在她心裡她就是他的妻子。也許他在鄴城還有別的妻子,但是在光明神面前,她和他別的妻子一樣,都是平等的。
奴婢不敢回話,低頭躬身。康娜寧從她身邊走過。奴婢抬頭看一眼他的背影,心裡暗想:等到回了鄴城大將軍府,看看世子妃身邊的阿孌要如何為難你。但她轉念又想到,這位康姬已有身孕,而世子妃卻未有生育。此前世子也不是沒動過廢立的念頭,而且還是為了一個舞姬。她又把頭低下來,覺得以後還是要謹慎點,別得罪了這位康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