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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在溧陽公主所居樓閣外面值夜的幾個奴婢突然看到一個白色影子從天而降一般落在眼前。
羊舜華目不斜視、冷麵無情地從她們面前走過,就好像凌波微步不見其蹤。奴婢們明白羊氏小娘子是公主心腹,也知道她武功厲害,也不敢多問,任由羊舜華進了樓閣中。
溧陽公主今夜恰無睡意,總覺得心頭有事,又說不出來是什麼事,只在榻上輾轉反側。後來聽到下面樓門打開,又有奴婢輕聲說話。接著就聽到木梯“吱呀”作響,腳步聲輕盈,她立刻起身喚了一聲“阿姊”。
“殿下。”床帳外面果然是羊舜華應了一聲兒。
接著又聽到羊舜華吩咐奴婢出去。
蕭瓊琚自己挑起床帳正要出來。
羊舜華已經走過來,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蕭瓊琚又坐回榻上。羊舜華也在榻上坐下來,將床帳重新放下。兩個人在榻上並坐,蕭瓊琚覺得奇怪,忽然羊舜華在她耳邊低語道,“殿下,家君給主上和太子獻計,明日在同泰寺見大將軍,到時見機行事,斬殺之。”
蕭瓊琚心頭猛然一沉,立刻便想起身,但是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又重新坐回來。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刻出行宮,去都亭驛,去告訴高澄,甚至已經想到怎麼備好樓船命蘭京送他過江,送他回鄴城。
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想明白,他就是她的命。她不用為自己想,只要他無恙,她就是付出多大代價都可行。
但是她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公主了。她很快冷靜下來。她出行宮不是難事,去館驛也即刻就到。但是要送高澄出建康城,到江邊,渡江,中間重重障礙就不是靠她自己能解決的。
再說,高澄是魏使,這麼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從建康不告而別,在梁他不講信義,在魏他失了臣節。如此惹人詬病,惹人非議,以後讓他還怎麼在大魏朝堂立足?
這消息,真的可靠嗎?如果不走,怎麼幫他這一回?細想來,梁與魏交好,大家都暫安,這無論對梁還是對魏,都是好事。羊侃為什麼要獻此計?祖父和父親又為什麼會聽他此計?
羊舜華在她身側與她共坐。雖然她剛才掩了聲息,裝作平靜,但是她聽出來她聲音急切焦慮,一定是為了高澄牽掛至深。此刻她坐在她身邊雖然沒說話,但是她呼吸的節奏清晰可辨,她心跳得那麼快,一定滿心裡都是他吧?
蕭瓊琚按下自己心頭的種種複雜思緒,輕聲低語,“阿姊,是誰告訴你的?”
“殿下,是我兄長所說。”羊舜華知道公主是怕這消息不可靠,但兄長羊鵾說的一定不會有錯。
蕭瓊琚心裡也落定了,雖然這是個極壞的消息,但現在可以肯定,是確有其事。而且,還可以肯定,既然羊鵾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妹妹,就說明羊鵾也不贊成要殺高澄。羊鵾是默認了妹妹會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
如果自己的祖父皇帝和父親太子與羊侃已經都認定了明日在同泰寺要殺高澄,現在自己這邊的人有羊舜華,還有羊鵾,都是反對的。還有誰?會反對這件事,會幫她?蕭瓊琚心裡反覆想。
“殿下,不去送信給大將軍嗎?”羊舜華輕輕問道。她心裡第一念頭和蕭瓊琚一樣,就是立刻送消息給高澄。她沒想過是為他生還是為他死,但既便是自己的父親要殺他,她也一定會護他到底。
蕭瓊琚心裡千頭萬緒。其中也包括,究竟要不要送消息給高澄。如果送消息的時候驚動了要殺他的人,或是欲對他不利的人,會不會引來更多更大的麻煩?她總覺得都亭驛中不是個安全可靠的地方。可又說不出來哪兒不對。
終於,她輕輕說了一句,“阿姊,你去給大將軍送消息。”她想,這事只有羊舜華是最合適的人。她可以隨意出入行宮無人有疑,她也可以隨意出入都亭驛讓人摸不到行蹤。她只需一個人來去,不用帶人,可以儘量避免不被人察覺。
羊舜華沉默了。
她當然很想去,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高澄。可當公主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知道蕭瓊琚又是什麼心情。
“阿姊,你去。”蕭瓊琚的聲音在她耳邊又輕又暖,“不要讓任何人察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只告訴他,讓大將軍自己做決斷,然後回來告訴我他的決斷。”只要高澄做了決斷,她就幫他順己意而行。
細雨微風,江南的夜潮濕而悶熱。
外面漆黑一片,沒有月光,沒有燈光。高澄躺在床榻上毫無睡意,雨滴的聲音聲聲入耳,枯燥又單調,讓他心情又煩又亂。
“咔噠”一聲,並未關閉緊密的窗戶被風吹得椅作響一聲,在暗夜裡響聲格外清晰有穿透力。
高澄側耳靜聽,除了這一聲響動之外,再也沒有聽到有別的聲音。江南天氣潮濕,連連陰雨,致他箭傷復發,總是隱隱作痛,痛得厲害的時候鑽心入骨。一是因為傷處疼痛,二是因為剛剛崔季舒說的話引起他心頭重重疑慮。
崔季舒回去安寢了。
康娜寧也睡了。
守夜的奴婢在簾幕外面大概也會睡著吧?
只有他自己,輾轉反側,更覺得傷處疼得厲害。
大概是那守夜的奴婢被剛才的聲音驚醒了,他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衣履聲,還有小心翼翼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