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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處境與高澄正相反,如今他正處於頹勢之中。丟了河南數郡,豫州刺史名不正言不順,名實不符。原先的御史中尉高仲密剛剛上任北豫州刺史,這更是給他心裡扎進去一根刺。偏偏高仲密的三弟大都督高敖曹得高王和大將軍父子二人器重,如今正屯軍於虎牢,顯然也是大將軍高澄安插的。那他所剩還有幾何?
他著急,高澄小兒一點不著急。高澄躍躍欲試要重整河南舊地,這一點很多人都看出來了。但是他一點看不出來高澄有重用他的意思。他安置了高敖曹,手裡還有大把的可用之人,但唯獨沒看出來也有把他歸為己用的意思。他經營豫州多年,如果高澄趁這個機會把這個豫州刺史給了別人,他丟掉的可絕不僅僅只是一個刺史的官位而已。
豫州之重,在長安與鄴城之間,必是宇文泰和高澄的爭奪焦點。如果他還是豫州刺史,可以坐壁上觀,從中漁利,他就可以成為宇文泰和高澄都想籠絡的人。如果他失了豫州,不但失了這個地位,幾乎連安身立命之處都要喪失。
侯景顧慮重重,決定親自去找高澄,主動請戰。至少不能讓高敖曹甚至高仲密得了便宜。別看現在高澄對高仲密貶官而遣出,但畢竟都是渤海高氏一門,何況高敖曹還是他的叔祖。侯景覺得高澄有時候是表面上說狠話,其實心裡沒那麼狠。
侯景看高敖曹不順眼就是從沙苑大敗開始的。當然之前高敖曹那副鎮墓獸的樣子就已經讓他心裡瞧不上了。總覺得高敖曹自視甚高,自以為是,把誰都不放在眼裡。仗著自己勇猛,當下又正是勇將稀缺的時候,得了高王器重,就可著性子地作踐別人,高王還當真贊他真性情,把他看得比誰都重要。
要是以前,高敖曹怎麼放肆都沒關係,因為他知道高敖曹對黃口乳兒的少主極具惡感。也只有他才敢幾次貶低、戲弄高澄這個鮮卑小兒而不會遭高王之忌諱。這些都讓侯景暗中欣喜,他樂得坐山觀虎鬥。可誰知道後來事情居然幡然一變,變成了他不希望的趨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高敖曹親近上大將軍高澄了。渭曲遇險的時候,高敖曹不顧性命地去救高澄。後來回了鄴城高澄也越來越器重高敖曹,和他的父親高王一樣。如果單是這樣,侯景也不至於過分憂心。因為高敖曹的兄長高仲密和高澄之間的關係就太微妙了。
高仲密棄嫡妻娶新婦,高澄橫加干涉。雖然高仲密最終抱得美人歸,但是為此還是得罪了高澄的心腹崔暹。崔暹狹隘起來就是個小人,侯景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得罪了崔暹,在這個時候就等於是得罪了大將軍高澄。因為這個時候的崔暹正是高澄手中劈荊斬棘的利劍,借他來得罪百官以清吏治。正在得用,焉能放手?誰要動崔暹,誰就是和大將軍過不去。高仲密果然丟了官職被貶出都城。
真要是高仲密和大將軍高澄對立起來,侯景很難預測高敖曹會幫誰。所以若僅是高敖曹對高澄有點好感倒也不會怎麼樣。問題在於,侯景很敏感地發現,高敖曹對他倒是惡感倍增,這也是從沙苑大敗開始明顯起來的。不知是從哪裡開始,已經是彼此看不順眼,並且越來越不順眼。
侯景心裡一重一重細想:高敖曹看他越來越不順眼,對高澄卻越來越有好感;他丟了河南之地,高敖曹卻被高澄派到河南重地虎牢去屯軍,一邊還有他的兄長高仲密。也許高仲密和高澄並不是真的有嫌隙呢?
侯景越來越心驚,他想自己動手去收覆河南諸郡,不能再等下去,誰知道高澄小兒又會做出什麼決定?
大將軍想不起來,沒關係。他可以去求大將軍。
“高澄小兒”確實也沒閒著,這一點侯景猜得沒錯。他心情複雜地去東柏堂的路上,高澄正在東柏堂和崔季舒、陳元康商量要事。
三個人都是公服在身,未及更衣,很忙碌的樣子。冬日初至,東柏堂庭院裡原本草木繁盛的景象已經凋零下去。鮮花似錦早已是覓之不見的昨日,只剩下已經萎頓的枯葉在剛起的北風中無力地隨之搖曳。
溫室雖小,好在人不多。隔窗送來的北風呼嘯聲襯得室內溫暖而舒適。牛骨奶湯熱氣騰騰,卻被棄之一邊,沒有人有閒暇理會它。室內三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輿圖上。
“宇文黑獺驟得河洛,必然欣喜。名不正言不順是他心頭之大患,既有此機會,豈能不去正名?他失於急切,便是我之良機,世子可命人伏兵於洛陽城,伺機行事。”陳元康眉頭緊鎖地盯著輿圖上的洛陽,極為專注。
“不錯,不錯。”崔季舒笑嘆道,“長猷將軍所料不假。想必正名定要帶上那個傀儡天子元寶炬。宇文黑獺篡逆之心雖昭然若揭,但此時必定還不敢行事,元寶炬還是他手中的擋箭牌,豈能驟然失之?”崔季舒從輿圖上抬起頭來,看著高澄笑道,“若是世子得了元寶炬,宇文黑獺失了憑恃,西寇之心必亂。國貧民弱,人心不安,人人必疑是天遣之,看他何以自處?只怕他內府之中都要夫妻反目了。”崔季舒好像看到了那樣的情景,禁不住地大笑起來。
高澄聽其二人言論,雖也說中了他的心思,但畢竟持重,沒像崔季舒那麼喜形於色。任憑崔、陳二臣都抬頭看著他,等他表態,他卻只管低頭看輿圖,把目光放在圖上洛陽城附近不斷在心裡考量。二臣都只能看到他如漆般的髮髻及挽發的那支玉質瑩潤、細膩的玉簪。原本的三梁進賢冠嫌沉重,已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