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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只覺得身心俱痛。羊舜華感覺到利刃入肉,卻完全沒想到會是如此情景,她幾乎要握不住劍,卻又用盡全部的心力握住了劍。終於肯直視他,目中淚水盈盈,不知為何依然冰冷,緩緩道,“你我本不該再相見,也不必如此。你若是負了公主,我必不肯饒你。”說罷擲劍於地,人已騰空而去。
高澄眼見得她離去,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偏在這時,屋內的琴聲也停止了。他蹙眉思忖一刻,目中微轉,最後終於還是轉身走了幾步,輕輕推開門進屋內去了。
裡面只有昏暗的燈光,卻靜悄悄一個人都沒有。高澄借著微弱的光四處打量,只有榻、幾,沒有多餘的陳設,再往裡去被一幅垂地的帷簾遮住了。這樣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幾乎要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當地几案上,燈燭之下放著幾個雞蛋,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高澄覺得有趣,走過去拿起一枚。漫不經心地瞧了一眼,雞蛋上竟然畫著畫。是一個黃衣女子在溪中的竹榭里彈琴,而一白衣男子卻正在逾牆。高澄心裡轟然而動,趕緊又拾起其餘的雞蛋來看,果然每一枚上面都畫了畫。
高高的佛塔上綴著銅鈴迎風擺動,白衣男子和一老沙彌笑對一個威儀老者及其身後四、五個形態各異的人。而他們身後的佛殿內是一個黃衣女子和一個白衣女子在隔門偷窺。
古松之下,黃花遍地,黃衣女子持槌奏響編鐘,白衣男子舞劍身姿雄健,銀光閃閃如雪花般籠罩全身。
佛塔下,夜靜時,白衣男子和黃衣女子相對而立於塔前,似乎在互相傾訴什麼。
長江邊,浪滔滾滾,江邊停著大樓船。白衣男子站於樓船前邊,黃衣女子立於他對面脈脈相望。
……
沉睡許久的記憶突然崩潰般湧出。
覺得有異,抬頭看時,畫中的黃衣女子不知何時已立於簾幕之下看著他。
“夫君。”蕭瓊琚笑語盈盈,帶著一絲頑皮,像是小女孩自以為做了什麼得意的事瞞過了大人。
高澄心跳不止,隨手扔了雞蛋,任憑它滾落几上跌碎,而且在翻滾的過程中也撞碎了其它的雞蛋。他大步奔上來,不由分說便大力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低問,“真的是你?”似乎不敢相信。
蕭瓊琚伸手摟住他脖頸,也在他耳邊顫聲低語道,“夫君一路走來水土不服,甚是辛苦。吃了妾身調製的羹湯可好些了?”
“是你做的?”高澄又驚又喜,撫著蕭瓊琚的面頰,低頭看著她。他早知有異,但結果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是。”蕭瓊琚面上緋紅如灼燒,幾乎承受不住他熱烈如此。避開高澄的目光,枕於他肩頭,聽著他心跳。見到日思夜想的人本是狂喜,狂喜之極卻急轉直下,略有憂傷地道,“念夫君日久,今日一見了我心愿,既便日後身不能所屬,只要夫君安好,妾心裡也無悔了。”
聽她如此痴心,高澄再也忍不住了,沒說話,一把抱起蕭瓊琚往簾幕內走去。
夜,漆黑一片,雲夢台上春宵夢短之際,偏有人嫌長夜難眠。
長安春寒之夜,侯景立於驛亭外的梨花樹下聽著髡髮男子的講述。他只是聽,一句沒說話。直到那部屬將佐講完了,又思量了片刻方才問道,“臨賀郡王還說了什麼?”
髡髮男子想了想回道,“臨賀郡王一再說,南朝皇帝多次和他提起,敬重侯景公雄才大略,贊是北朝第一人。只是每次提起來又總說嘆之、惜之。”髡髮男子四顧一望又接著說,“若不是大丞相專擅朝政,侯景公必大有作為。這事也只是在北朝,若在南朝又何至於如此呢?”
侯景表面上不動聲色,一言不發。心裡暗自隱痛。莫說是大丞相,如今就是那鮮卑小兒高澄都要他費心去曲意逢迎。若是將來有一日世子高澄繼任,他還不知是何境地。忽地聯想到賀拔岳,心裡便寒極了。
髡髮男子又道,“臨賀郡王自己又私下特意告之主公,說可惜不能與侯景公同殿侍君,若是能日日相處,必當受教,何愁不能一統南北,大展雄才。”
侯景沒接這個話。那個臨賀郡王蕭正德是什麼人他心裡甚是清楚。
髡髮男子接著道,“臨賀郡王直說可惜。”
“可惜什麼了?”侯景心不在焉地問道,心裡還想著剛才聽到的梁帝蕭衍的話。
“不是說主公可惜,是說公主殿下可惜。說公主此番偷潛出宮,竟至於千里之外,請主公多多留意,別出了什麼事才好。”
侯景還是沒說話,下意識地向驛亭內望了望,心裡想,只怕該出的事早出了。可是他無動於衷,這和他並沒有關係,他也無意於此。蕭正德說這樣的話愚笨之極,不知道是出於何意。
髡髮男子察侯景之面色又道,“臨賀郡王嘆吳大帝孫權之妹尚能慧眼識英才,識得昭烈帝。公主已經年紀不小,怎麼如何糊塗,識人不明呢?若是將公主配於侯景公豈不是處處俱全,強於那個鮮卑豎子?”
這比喻似不太恰當。但蕭正德的如此臆想卻令侯景如醍醐灌頂一般頓時明了。他心裡澎湃不止,卻只吩咐道,“世子如今身子尚未大好。若是在長安有個閃失,只怕大行台和驃騎將軍對大丞相也不好交待。況且世子到長安數日,和驃騎將軍還未見過一面,怕是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