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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所謂辛苦,下官實不敢當。不只微臣一人,主上和百官都為了關中大災勞心費神,能苦苦支撐到今日,沒出亂子,絕不是下官一人之辛勞能有所及的。”蘇綽話里,“苦苦支撐”四個字格外明顯。
宦官搬了胡床來,蘇綽不敢就座,宇文泰已經走到他身邊,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坐下說話。蘇綽的身體狀況他比誰都清楚,也知道蘇綽的為人。沒有必要為了這些虛禮讓蘇綽勞神。若是蘇綽真有點什麼意外,豈不他自己斷一臂膀?
當然,蘇綽的話不只是宇文泰聽到了。廣陵王元欣看了看御座上的皇帝元寶炬,又看了看大丞相宇文泰,似乎想問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元寶炬則一點沒有要問什麼的意思,只是看著宇文泰和蘇綽說話。
趙貴看別人都沒說話,大丞相宇文泰蹙眉思索,便問道,“蘇左丞的意思是說大災漫延,支撐到今日尚不易,所以不能和東賊一戰了?”他是武將,當然不贊成這樣的做法。其實他想問的也是大部分武將的心思。
蘇綽已經平息了氣息,定了定神,微笑道,“驃騎將軍,我可沒這麼說。想必東賊趁勢而來,也是這麼想的。”蘇綽沒有明白表示他的態度,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並不反對迎戰。只不過從他的角度來說,更多是度支上的憂慮。
“丞相,東賊以天災為便,大軍直撲而來,實在是可恨。下官看來沒有什麼可猶豫的,情願一死與之決戰。”忍不住脾氣是的李弼,也是關隴之籍出身。
宇文泰心裡已經有數,現在可以達成一致的是必定要迎戰。其實在兩儀殿中的每個人心裡都明白,這是無從選擇的事,根本不存在不戰求和。那等於是自投羅網,國破家滅。
“思敬說說。”宇文泰點了于謹的名。
于謹自然知道大丞相要讓他說什麼,於是也不推讓,走過來,指著輿圖,看看御座上的皇帝元寶炬道,“東賊高澄率兵已至蒲津關,聲勢浩大,現已安營扎塞,大肆宣揚造浮橋渡河。另探知還有一路賊軍由先鋒竇泰統率,直奔潼關而去,只是不如高澄迅捷,還未到潼關。已命各處嚴察,如探到還有賊兵至,即刻稟報。”于謹大致講了講情況。
竇泰奔赴潼關無疑。潼關與長安同在渭水之南,是西入關中的門戶,如果門戶洞開,關中則無屏障。並且潼關距離長安也就是不到三百里的距離。可依恃之處就是潼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潼關北有渭水、南有秦嶺,周圍深山禁谷相連,是真正的扼喉之處。
但是,正因為潼關是關中東邊唯一的屏障,所以很值得東魏軍冒險一試。一但攻破關中,長安必失。而此次想要攻取潼關的大將竇泰素以勇猛著稱,是大丞相高歡的心腹,並且彼此姻親,說起來竇泰還是高澄的姨父。竇泰一直追隨高歡,數戰常為先鋒,總能旗開得勝,所以從高歡點將來看,也是志在必得。
另一路東魏軍是大將軍高澄親率,而且又是直逼蒲坂,一來就扼住了蒲津關渡口。蒲津關的位置在黃河東岸,又與潼關相輔,互成掎角。一是可以與潼關的竇泰相互為援,二也看得出來占了漕運先機是做了長驅直入的準備。不管從高澄還是從竇泰,這兩路用兵東魏已經是很有自信,成竹在胸了。
兩儀殿內,除了左丞蘇綽不懂戰勢,包括皇帝元寶炬在內,都能看清高歡的意圖。就是以長安為目標,要造成合圍之勢。而西魏劣勢就在於天降大災因而國力正處衰弱,東魏軍直面而來,西魏軍奮起於內線作戰,這是有利有弊的事。
宇文泰終於從輿圖上抬起頭來,三梁進賢冠下那張極深沉英氣勃勃的面孔此刻格外鎮定,他的眸子裡有種不服輸的神采,在這個時候格外能鼓舞人。他看著皇帝元寶炬極沉穩地道,“主上,既然大將軍已經率軍而來,若不應戰便是來而不往,此不合禮制。”
元寶炬微笑道,“卿說的極是,孤全憑大丞相裁奪。”他笑得很輕鬆,完全是相信宇文泰的樣子。
“陛下勿要憂慮。主上是中興社稷的真命天子,受天下擁戴,如今坐擁關隴,延攬人材、內治清明,天下生民無不感主上之恩德。既便天災,萬民一心,人和勝於天時,這是主上必勝東賊之勢。潼關和蒲坂雖然距長安極近,但東賊勞師遠襲又是孤軍深入,也沒有必勝的先機。況且國都四圍,仇池、武興、上洛、武關等皆有重兵固守,就是北邊夏州、涼州也可保無虞。主上在長安號令天下,微臣便可先率軍進抵廣陽以護衛主上,同東賊一戰到底。”宇文泰不急不徐地說出一番話來。
這番分析至情至理,無論是皇帝元寶炬還是蘇綽、眾位督將,心裡都安定了許多。
元寶炬挪了挪身子,扶著身前几案慢慢站起身來,將手裡那一卷帛書揚了揚,又放到大案上,看著宇文泰道,“天下社稷不是孤一人的。孤雖忝為七廟之主,全賴丞相為國之柱石。東賊如此抵毀丞相,孤心裡實在難以忍受,願親率六軍與丞相一同掃除凶丑,以慰丞相為天下社稷之心。”
沒想到皇帝這麼護著大丞相,君臣一心這是吉兆,也是大戰前算籌的有利方面。這一層又讓蘇綽及督將們更添了一重安心。
宇文泰執禮道,“陛下體貼微臣,微臣念主上恩德感激不盡,唯有以身報社稷才不負陛下之恩。主上但坐長安,微臣拼卻性命也必保主上無虞,以盡臣效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