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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起來,天亮透了,天空藍得像是要透明一般,天幕又高又遠,沒有一絲雲彩,讓人心裡靜極了。清風送爽,對於崔季舒這樣熱極了的人來說又涼快又舒服。
崔季舒收回目光,一身清爽,問侄兒:“郎主呢?這些日子還是讀書?”
崔暹其實年紀和叔父差不多,但他身姿清瘦修長,這和叔父形成了鮮明對比。他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盞碧色清茶回道,“正是。郎主這些日子日日閉門讀書,比剛來的時候還安靜。再不見郎主舞劍了。”
崔暹看了叔父一眼,坐下來。他和叔父一樣,膚白勝雪,只是他面容清秀,更似女子。崔暹沒再說話,只是垂首默坐,似乎在等著叔父交待什麼。
崔季舒卻只顧捧起茶來啜飲,立刻又把茶盞放回石桌上,抬起頭來皺著眉問崔暹,“你怎麼也喜歡喝這種和尚才愛喝的東西?”
崔暹不急不緩道,“是郎主愛喝這個,我也就隨著他了。”
“你!”崔季舒忽然發怒了,又忽然住口,仰起頭往上看,又四處搜尋,像是又想起什麼,收回目光再看崔暹時已經面色沉重起來,低吼道,“什麼朝露亭?辟如朝露,去日苦多?郎主毫無緣故怎麼會生出這個念頭?是不是你暗中把郎主往邪路上引?你究竟是如何陪著郎主讀書的?你就不替郎主想一想嗎?郎主能由得他自己嗎?是想退就能退的嗎?”
崔季舒越說越氣,連連質問,崔暹急忙起身躬身而立,勸道,“叔父息怒。”他態度雖恭敬,卻面色平靜,多一句解釋沒有。直到看著崔季舒怒意漸消,這才淡淡道,“叔父容侄兒回稟。郎主從到晉陽便上了騰龍山,住進漫雲閣。剛開始心氣虛浮,坐臥不寧,即便讓侄兒陪著讀書也是心不在焉。但是郎主天姿極聰穎,點化即透,很快便熟讀典籍,通統相融,現在就是侄兒也要對郎主甘拜下風了。郎主還喜讀佛經,近日猶是如此。郎主是心有城府的人,自不必別人左牽右扯,自然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叔父又何必生這麼大氣,不如順其自然。”
崔季舒仔細聽侄兒說話,他心裡其實也明白,大公子高澄男生女相,如同絕世傾城的女子;聰慧異常,穎悟超人,這些都非常人所能比。若說大公子是天人降生,他毫不懷疑,但是眼前情景他不能讓大公子就這麼淡泊下去。
崔季舒抬頭看看崔暹,侄兒也正看著他。崔季舒忽然問道,“侄女最近可好?”這說的是崔暹的妹妹崔氏。崔氏嫁高氏遠支高慎,雖年貌相差若干,但是高慎如今拜侍中又加開府,得大丞相高歡器重,甚是得意。
崔暹只得回道,“無書信,不知妹妹近況。”
崔季舒站起身來,沉聲道,“你倒日日安心做閒雲野鶴,只怕你妹妹是天天以淚洗面。高慎深受大丞相器重,如今又和二公子太原公交往甚密,你就不想想究竟是為什麼?真要等到世子易主的那天嗎?”
高慎如此搖擺不定,從前以叔祖輩份巴結世子高澄,如今立刻又轉向得勢的二公子太原公高洋,此類人富貴必易妻,何況高慎還是個好色之徒。崔氏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自然以淚洗面,為自己前途擔憂。
崔暹沒說話。叔侄兩個人都是聰明的明白人,況且崔暹也不是真的閒雲野鶴,這也是叔侄兩個人都心裡非常明白的事。
“高慎巴結誰都不要緊,叔父可知道大丞相思念大公子否?”崔暹問道。
“無一語提及大公子。”崔季舒嘆道。
“如此正好。”崔暹還是面色平靜。“無一語提及,正是因為心裡想的太多。”
這話讓身在其境的崔季舒心裡豁然一亮。可是轉而又憂道,“太原公勢頭正盛,比起當日的世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叔父何必學無知小人而憂天?”崔暹道,“大丞相必不受人左右,太原公越得勢也越遭忌。他和當日的世子不同。世子是大丞相親自教養簡拔,而太原公卻是棄父兄而攀帝室,因此得勢,大丞相豈能不忌憚?”
崔季舒沒說話,心裡暗想,確是如此。
“大丞相要立的世子必當心懷天下,志存高遠,像二公子一般有野心無抱負,有權力欲無肚量無心胸的人,大丞相如此眼毒豈能看不明白。焉知大丞相廢了大公子的世子位不是為了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崔暹不緊不慢地說出自己的見解。
崔季舒不由得對侄兒刮目相看。侄兒不僅腹有謀略,心思細膩,而且真正也是志存高遠的人。他所依附大公子就算為了權勢,也同樣是希望來日能夠成為朝堂上指點江山的社稷之臣。
“你說的有道理,但畢竟是一家之言,大丞相城府深沉,做事往往出人意料,不能如此篤定就覺得他必定意在大公子。你又焉知大丞相必定不喜歡太原公那般陰狠的人?高氏此時看似強勢,實則極易傾覆,爾朱氏前車之鑑,大丞相難道不明白?”崔季舒也不是頭腦空空的人。
叔侄兩個人都沉默了。其實關鍵還在大公子高澄自己身上。
“若真是郎主自己就心性淡泊了,才是無力回天。”崔季舒又嘆道。“婁夫人可有書信來?郎主除了讀書還做什麼?”
崔暹搖搖頭,語氣低沉下來。“王妃無書信。郎主除了讀書什麼都不做。侍妾不近身,歌舞不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