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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胡思亂想。”他聲音很溫柔地安慰她,“此刻黑獺心裡只有卿一人。”
元玉英心裡微微嘆息,但終於聽到他說這句話了。她心裡還是有說不出來的高興,“我不想離開夫君……”她也任由自己任性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她就是壓抑得太久了,很久不敢為所欲為。
“不會,我不許你離開我。”宇文泰心裡滿是酸楚。離開洛陽回長安時,她還那麼強勢,她對他說過“你是我的”,決不是現在的語氣。事易時移,中間的變故太多太多了。
“我還沒看著夫君成就大業。”元玉英忽然極清晰地說了一句。
宇文泰沒回答,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個話題在他們之間太敏感。她是最深知他心的人,這話里深意他們兩個人自然都心知肚明,其實他們才是最心心相映的人,用不著過多的解釋就能明白彼此心裡最深處在想什麼。
宇文泰喉頭哽咽,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他還有必要在她面前遮遮掩掩嗎?她看他的心比他自己還要清楚,她是第一個明明白白把潛藏在他心裡最深處的東西說出來的人。甚至她說到的他還沒有想到。
“先祖考高祖孝文皇帝從平城遷都至洛陽,從漢俗,是大氣魄,平庸人主望之所不能及。治天下惟一人,但天下不是一人者之天下。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夫君心裡也不必糾結太過,今日夫君是潛龍勿用,來日總有九五在天之時。”元玉英斷斷續續,十分費力地說出這一篇話來。
宇文泰聽得心頭如焚,他還是低看了她,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的見識和氣魄,就是今日廟堂中君臣,誰能比得上她的氣度?更沒想到元玉英原本對他拉攏、防範,現在卻完全為他著想了。她的弟弟崩了的孝武皇帝元修和現在的東魏大丞相、渤海王高歡都曾經想拉攏他,他們也看中他,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像元玉英一樣這麼有識人之明,看得出他的器宇格調。
宇文泰已經控制不住地熱淚盈眶。在河橋之敗後,他慘澹收池到長安,竟然還能聽到她這樣的安慰和這麼高的期許。家國天下,在他心裡是重擔,在她心裡是重任。
“賢妻別再費力氣了,我也深知汝心,我只要你好好調養,速速康健,就在我身邊……”宇文泰勉強保持住了平靜的語氣。
這時忽聽外面南喬的聲音傳來,“郎主,太醫來了。”
宇文泰立刻大聲吩咐道,“請太醫進來。”
他一定要她好起來。
天黑了又亮,白晝了又是黑夜。
雲姜自從那天晚上隨著主母一起恭迎郎主回府之後就再沒有見過郎主。這幾****一直安於在郎主的書齋里做自己份內的事,幾乎不逢召喚足不出戶。
隱約也聽說主母長公主生了病。夫人的病她當然是知道的,夫人的寢居還有平日向佛的佛堂就在這園子裡,雖隔著湖倒也算不上太遠。平時雲姜就算不怎麼出書齋,也不怎麼能見到夫人,但是她心思細,又有遐細思,心裡明白夫人病體沉重,決不是一般的情況。
郎主的妾室們總給來夫人問安,有時候知道主母病了也來探病,總是把重點放在看上而不是去想。有時候想就是比看重要。
這番夫人一病,比以往的聲勢都大,不只姬妾們,全府都知道了。雲姜在書齋里也常能看到這幾日娘子們都來探病,欲見夫人。其實是想見郎主,自從那天郎主進了夫人的內寢就一直沒再出來。不過娘子們都失望了,郎主有嚴令,說夫人是前幾個月他不在府里時主持內務累著了,不許別人再打擾。不只不讓夫人見,郎主自己也不見。娘子們的那點小心思都落了空,也只得都回去了。
其實若說起來,主母對雲姜也算是另眼相待了。感念恩德,雲姜也應該去侍疾。但云姜的性格安靜而不愛生事,她覺得自己的職份是郎主書齋的女婢,自然要把份內事做好,才是這個時候不給郎主、主母添亂,為他們省了心。主母身邊服侍的人不少,又不是缺她一個。如果真有所需,南喬也必然會來喚她過去。
雲姜從不主動去見夫人,以往每每都是夫人有事命南喬來喚她過去。
雲姜清楚地記得已經三日夜,又到黃昏時便感知到園子裡安靜下來了。這種安靜不是死寂,是一種讓人心安的寂靜,像是疲憊之後得以休憩的感覺。雲姜想著,必是夫人的病見了起色。
今日白天園子裡就沒再見到太醫,也不見奴婢們再往來匆匆。只是藥味兒依舊濃重,似乎隔著湖都能飄過來,把春天的花香味兒都掩蓋了。整個園子裡都顯得病氣沉沉的。
雲姜有心,又不敢張揚,只悄悄兒把杏花灑在書齋里,讓那種清香微苦的氣味把藥味兒驅散出去。這種杏花的味道也就和她一樣,若隱若現,不若人注意,又讓人難忘。
黃昏時,書齋里忽然來了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南喬難得一身閒散,又笑意盈盈地走進來。瞧著書齋里收搭得乾淨、整潔,透著精緻和用心,南喬有意多打量了幾眼。
“阿姊難得來,是夫人的裁了嗎?”既然南喬來了,雲姜也就主動詢問。
“你還惦記夫人?”南喬半是薄嗔半是玩笑地問,眼睛卻盯著雲姜不放。南喬的眼睛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