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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心裡是不信任侯景的,但想他總不至於在這時候公然與宇文泰一氣。他還不至於像高仲密一樣,衝動之下就做叛臣。不過依他的狡詐作為,暗中作祟倒是很有可能的。因此一刻都不能耽擱,以免晚一步就定了成敗。
陳元康和劉桃枝都與高澄的心思相同。
想來慕容紹宗在潼關也得到消息了,如果里內外夾擊,這是殲滅宇文泰的大好機會。
慕容紹宗的消息不可能來得那麼快,慕容紹宗也不可能那麼快就從潼關趕來。先得到消息的是侯景。
高澄入了禁谷,後來見濃煙四起,侯景就能猜到裡面情景了。這和他之前猜的也差不多。禁谷幽閉,如果不是為了火攻,宇文泰何必把高澄引入其中?侯景之前遲遲不動作,正是因為心裡覺得高澄會是凶多吉少。
可是沒想到,上天舉然如此幫著高澄。如此一來,有慕容紹宗在潼關,高澄的勝算應該多些,這時他才不急不慢地集合東魏軍,準備向西魏軍李虎一部叫陣了。
李虎守在禁谷外是為了接應宇文泰。谷中煙起時知道按預定之計東魏軍已陷入大火。禁谷里的地勢李虎很清楚,東魏軍斷然沒有逃脫的希望。先是沒想到斥候來報,陳元康已經殺出谷來。
李虎距離小關近,距離禁谷遠。還未到谷口,突降暴雨,火攻之計全然失敗。這是東魏軍的祥瑞,但對西魏軍來說卻是重大打擊。李虎心裡沉重,正要去接應丞相宇文泰的時候,沒想到一直按兵不動的侯景在這個時候襲來。
侯景是李虎的手下敗將,原不懼他。只是這時無心與他交戰,接應丞相宇文泰要緊,侯景卻纏住不放了。
這時的侯景與之前完全不同。
李虎出函谷到洛陽時,侯景是剛剛攻下洛陽城的疲敝之師。那時侯景心裡顧慮重重,怕剛剛到手的洛陽城再被奪,那前功便被抹煞。所以並不肯出城與李虎交戰。
這時李虎急切脫身去救人,西魏軍人心不定。侯景是在衡量了利弊之後心裡已有了決斷,當然使出全力。東魏軍這時反倒人心大定,人人立功心切。因此兩軍一戰之下,李虎竟一時不能取勝,反要落了敗跡。
這時逃出谷來的宇文泰等人不見李虎和李穆來接應,便往小關而來。正在侯景、李虎大戰,兩魏軍又殺在一處時,宇文泰、于謹、趙貴趕來。
宇文泰雖然心裡知道侯景此人心思詭詐,以利為先。但還是出乎意料之外地發現,侯景見他殘兵敗將出了谷,更是使盡了全力痛下殺手。與之前幾次暗中幫襯截然不同。
只是,之前並沒有危難,此刻卻真到危難之時。
侯景是假作不知,其實當然知道宇文泰敗出禁谷。看到宇文泰、于謹、趙貴等人行色匆匆,狼狽不堪,滿面塵灰之色,便知道天意註定了要幫東魏。這一大戰,侯景自思之前已是頗有功勞。如果這次一舉滅了宇文泰,他又何必再回鄴城聽命於高氏?
關中沃野能成就宇文泰,難道不能成就於他?
侯景於飄飄然之間恨不能立刻就全殲西魏殘軍,於陣前就斬殺了宇文泰。
然而就在侯景貪功急進,妄想來日的時候,事情又起了變化,把他的心思全部澆滅。
大雨瓢潑,太子元欽在黃河岸邊看著浮橋上源源不斷過河的西魏軍士卒。
油帔輕軟,但抵擋不住大雨潑灑下來時的巨大力量,已經死死地貼在了元欽身上。而且雨太大了,油帔在這個時候幾乎喪失了作用,元欽還是被淋得像落湯雞一樣。
雨幕中視物難辨,元欽只看到毫無遮擋的士卒上岸往遠方而去。一種莫名的沉重在他心頭瀰漫開來。並且,距離小關越近他越情怯,不知道該怎麼去見宇文泰。之前等消息的急切心態在這時候完全變成了一種不情不願,可是又放不下,他畢竟是一國之太子。
就在這個時候,雨勢開始變小,慢慢雨住雲收。
司空李弼一直看著士卒在大雨中渡江,瑣碎事處理起來甚有條理。並且,李弼沒有把太子拋在一邊,命心腹將軍護衛太子,自己也時時留意。李弼這種沉穩耐心又細心的個性讓元欽很舒服。只是不知道大司馬獨孤信去哪兒了。
雨停了一會兒,西魏軍的士卒已經基本都過了江。這一部分西魏軍本來分屬於兩部分。其中之一是原來在大司馬獨孤信麾下奉太子元欽守蒲阪的。另一是太何李弼治下守潼關的。
元欽中了慕容紹宗之計,迫得獨孤信去救所謂的玉壁之急。獨孤信見玉壁無恙而折返,沒有人馬的損失。所以守蒲阪的一萬人無缺。
李弼為了救中計到潼關的太子元欽,雖然貿然而出的結果是失了潼關,但人馬也無太多損失。慕容紹宗的目的是奪關口,而不是殲滅士卒。李弼的一萬人算起來至少還有八千。
雨過去,雲也散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太陽竟然也露出來了。元欽身後的黃河格外寬廣而波濤滾滾,豐沛的河水給人莫之能馭的感覺,不免讓人感嘆。
自從柔然皇后郁久閭氏攪起的風波隨著她的死而徹底結束之後,皇帝元寶炬已經是完全不問政了。元欽這時雖未繼位,但以太子之身執一國之政已經是實際上的天子。
雖然他只是個連天子之名還沒有的傀儡太子,但以一腔熱血,元欽格外留心軍國大政。尤其這時更感受到國事社稷之運行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