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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元康正心裡雜亂,忽然聽外面漸致嘈雜起來,他立刻就提高了警惕。廣陵城小,原本沒有那麼多閒雜人等。館驛又在僻靜處,不是鬧市。就算古寺里的瓊花是勝景,但也未到全盛時,不至於引來那麼多的人同時恰聚於此處一起觀賞。
要緊的是,聽聲音步子沉重、雜沓,還有馬蹄聲,嘶鳴聲,又是忽高忽低的呼喝聲。陳元康覺得不像是尋常庶民,倒像是軍卒將士,這就更怪異了。幸好世子不在,不然若真是梁軍就免不了有麻煩。
還沒等陳元康走到門口去看究竟,忽然就是“咣當”一聲巨響,館驛的大門被重重地踹開了。這些人果然未出所料,就是直奔此間而來。
陳元康身後也是一聲脆響,回頭一看是個奴婢手裡捧的什麼陶器在驚嚇之中脫手落地。陳元康厲喝那奴婢回去守著胡姬不可再出來。既然世子有交待,他不能負了世子之託。
大門外面進來幾個梁****卒,看看陳元康及他身後幾個魏卒以及稍遠處的護衛,便喝問道,“爾等魏人,為何私入我境中,在此隱匿?”
陳元康窺到外面還有大批梁軍,隱約還有一白衣男子,卓然如鶴立雞群,頗為出挑。
陳元康以為此時不可起衝突,世子又是為出使而來,便答道,“梁魏交好已久,梁國天子尚遣使入魏,難道魏人便不可入梁境?”他雖不願過分諂媚,語氣已經加以克制。
陳元康與隨從者皆是便裝,他心中疑惑梁軍怎麼會突然而至,而且竟還知道他一行人是魏人。只不知是不是也知道世子的身份。
誰知道,那人怒道,“分明狡辯,爾乃魏國之臣,統兵之將,私入我梁境,在淮左出沒,又隱匿身份,並非光明正大,分明就是探我虛實而來,豈能容你?”說著便招呼部眾要拿下陳元康。
看樣子梁軍是有備而來,早知底細,連陳元康的身份都知道,那又豈能不知道高澄的身份。既是有備而來,可偏又挑高澄不在時闖入,似乎就是直指陳元康,這倒是讓人不解之處。
陳元康明白再解釋也沒用,如此便不得不衝突了。可畢竟不是在自己大魏國境,又不能給世子此行添麻煩,這還真為難。
眼看著劍拔弩張,刀兵相見,千鈞一髮時外面忽然有人喝了一聲,“住手!”那聲音並不凌厲,又含著不可違逆的威勢。梁軍不敢再動,皆聽從指令,然後外面便走進一個人來。
陳元康眼前豁然一亮。走進來的人正是剛才他隱約所見的白衣男子。這時清清楚楚地到了他眼前。這男子白衣若雪,立於庭院中如玉樹一般風姿超然,簡直把盛開的瓊花都比下去了。陳元康早聽說江南人物風雅,沒想到一個統兵的將軍竟然也這麼文採風華有書卷氣。
最讓他驚訝的是,這男子實在是綺年玉貌,比之世子絲毫不差,這才是最讓人震驚處。原本以為世子就是傾國傾城了,現在才知道,真是人外有人。讓人忍不住想,這男子若是生為女身,是要何等的驚艷於人。
這男子氣質偏冷,面上淡然,一雙明澈如秋水的眼睛黑白分明,這時銳氣逼人地盯著陳元康,目光落人身上似寒風掃過。“爾也不必狡辯,我既來之便已知曉爾等底細。梁魏交好是不假,我主上遣使也確實是好意,可爾等為魏臣卻匿名而來,伏於江北伺機窺探,是不是好意便不是爾自陳其言就能明了的。”
白衣男子環顧庭院,似乎是想查究什麼細節,掃視一周又盯回陳元康,“爾等若束手隨我而歸,自然我也不會為難。察明原委,可請主上定奪,我主上心慈必寬其情。若是拒不從命,也就休怪我無禮。”男子神態溫文而雅,語氣卻是冰冷的。
牛車窗上的紗簾在清風中徐徐飄蕩。透過紗簾,車中的兩個女郎都出神地望著窗外,誰都沒說話。過街市時清靜極了,幾乎無人。早來清肅街市的護衛也覺得奇怪,似乎有人更早了他們一步就做了同樣的事。
雖然四下無閒人,但是有一種奇怪的緊張氣氛。車中那個戴著垂裙帽的白衣女郎一邊透過帽上帷幕和車窗上的紗簾盯著窗外,一邊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暗藏腰間的盤腰劍。
另一同車的紫衣女郎倒什麼都不想,只一心貪看街景,目光四處尋找瓊花,很有閒情逸緻的樣子。
江邊,崔季舒不解地看著高澄,問道,“世子難道不要說服梁帝暫息刀兵?禮之用,和為貴嘛。四面楚歌世子哪兒還有心思想著怎麼對付宇文黑獺?況且以和為貴也是為梁帝著想,只是他自己不明白而已。”
高澄已經想著要回去了,轉過身來望了望丘陵下面遠處的城廓。“梁帝明白不明白這個道理與我何干?知和而和本來就不可行。既然對梁國是好事,豈有他自己不上心我反倒為他著急的道理?願不願息刀兵而親睦都隨他,若是梁帝本就一心想著兵戈相見,我再說服也無用。汝還當真以為有什麼諸葛孔明舌戰群儒的事不成?那不過都是假戲真作,雙方都是故作姿態以套取對方真意而已。”
高澄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功夫坐騎便輕快地順著丘陵起伏之勢馬蹄輕快地奔來了。
崔季舒聽得有點暈,他本一向是尋章琢句之輩,沒有高澄這樣的大膽見識。
高澄撫著馬頸上的長鬃,回頭看一眼崔季舒仍在發怔,又笑道,“叔正兄,書都讀到何處去了?天道周而復始,無時虧退,君子當法天道而自勉,終日乾乾以自強,又何必以他人為根本?若真是我大魏日漸強盛,我就不信梁帝還敢主動輕言戰事?梁帝亦求太和之道,這個道理他若不明白,豈不是白長了那些年紀?”說完高澄上馬向著廣陵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