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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高澄接連數日都在鄴城郊外冬狩,所跟從者也全都帶甲而出。不管是不是熱衷於狩獵,都不敢掃了大將軍的興致。養尊處優習慣了,除了大將軍自己樂在其中,其他人還真的有點受不了日日風霜之苦。
其實冬天並不那麼容易找獵物。天上無飛禽,地上無走獸,離鄉的離鄉,蟄伏的蟄伏,難得見到活物。就是有一隻半隻的也是瀕臨絕境的小獸,可憐之至,就算射殺也沒什麼意義。但是大將軍連日裡來都興致極高,哪怕是無所獲心情也絲毫不受影響。
今天還是這樣,偶爾見到一隻野兔什麼的,大將軍嫌棄太小,也沒有射殺。出來的時候久了,崔季舒、崔暹叔侄又累又冷,慢慢落在後面。侯和本來就一直尾隨。倒是楊愔,原以為文弱,誰知暗藏的功夫了得,竟是這幾個人里唯一能追得上大將軍高澄的人。
高澄哪裡理會別人累不累、冷不冷,自己雖衣甲單薄,但熱汗淋漓。縱情任性地策馬飛馳許久,盡了興讓馬的飛奔速度慢下來。這才發現別人都不見了,只有楊愔跟了上來。
“大將軍如此神功聖武,吾等實在是望塵莫及。”楊愔也滿面是汗,氣喘吁吁,實在是難為他了。顯然已經是勉力而為,不能像高澄那樣面色如常。
高澄提著韁繩,由著坐騎漫步,笑道,“遵彥做了吾弟之開府長史後,對吾倒客氣疏遠了。”
面上笑意盈盈,話里卻難辨深淺,像是認真的,又像是玩笑,但這樣的事不管怎麼說絕不能落了口實。若是換了一般人,必定極力辯駁,楊愔卻笑道,“大將軍所言甚是,下官原是太原公開府長史,自然以太原公為尊。太原公既是大將軍的弟弟,下官為太原公盡力效命就是為大將軍盡力效命。如今大丞相擢拔下官,下官自然還是陳力就列,絕不尸位素餐,不辜負大丞相和大將軍的知遇之恩。”話說的不卑不亢,意思很明白。不管做什麼官職,既然是大丞相和大將軍吩咐做的,就一定皆盡所能,就是為大丞相和大將軍效力。
高澄勒住了韁繩下了馬,環顧鄴城郊外的雪野。地勢一片平坦,在這樣的環境裡最不容易的就是隱藏,只要放眼一望很遠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楊愔跟在大將軍後面也下了馬,走過來立於高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只有兩匹馬暫時得到了自由,一前一後漫步往遠處而去。
“遵彥是聰明人,我不必多叮囑。今日就明白告訴你,關中饑饉,吾已和大丞相商定,趁此機會西征長安,不日便要進發。鄴城以太原公高洋鎮守,內外事宜由尚書左僕射、侍中孫騰主持。遵彥。”高澄這時轉回身來看著楊愔,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戲謔之色,“拾遺補缺不是小事,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每當這個時候就看不出來高澄只是個剛剛長成的少年,其老成謀國的心思總讓人驚嘆。
這話里的意思楊愔當然懂。太原公高洋本人並不是真正的主公,他只是暫代高氏而已,甚至只是暫代兄長。以其坐鎮,真正能決斷的是輔助他的孫騰。而孫騰並不是要事事親為,楊愔就要在孫騰的馭控之下把該做的事做好。這是個費力又不討好的差使,但是又最重要。大將軍心思這麼細膩,忙著布局,不只一個人總攬大權,是讓整個高氏成為權力頂峰上的集團。這一點見識就比從前的爾朱氏強很多。
“大將軍放心。下官與大將軍同心同德。”楊愔知道這時候不用多說什麼。舌燦蓮花不如真正做好高澄交辦的事。
這時遠處有馬蹄聲傳來,是崔氏叔侄及侯和慢慢追了上來。
高澄已經準備要回城了。沒理會漸近的馬蹄聲,又轉身向雪野中眺望。無意中忽然發現有一乘牛車和一隊人馬不知道什麼時候走近了。一瞧就知道這車裡不是凡俗人物。起了好奇心,看著牛車由遠及近。
牛車極平靜地過去了,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去往鄴城的方向。這時崔季舒、崔暹還有侯和已經下了馬圍攏過來。高澄正準備吩咐回鄴城,無意間發現又有幾匹馬從剛才那乘牛車來的方向馳來,看樣子也是去鄴城的,而且越來越近,很快就看得清清楚楚。
在場所有的人都驚訝了。
馳來的幾騎在最前面的是個年輕女郎,衣飾極普通,遍身黑衣,雖有點不相宜,但是這絲毫影響不了她的傾國傾城之姿。後面倒是個衣飾艷麗看起來是個小婢的人。再後面的幾個人就粗鄙不堪了。
女郎顯然也看到了這邊的情境,她已經勒住了馬,她在看著眾星捧月中的大將軍高澄。
楊愔、崔暹倒還鎮定,侯和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上幾步。他從未見過這麼驚艷的女郎,頓時心裡有點想入非非。
不只是侯和。如此女郎這麼傾國傾城,又有詩書文雅之質,嬌俏、柔媚、英氣、楚楚堪憐,甚至眼角眉梢中潛藏極深的那一點說不出來的冶艷風韻,竟然都這麼完美地集合在她一個人身上。造物弄人,恐怕媧皇當日造人用在此女郎身上的功夫比別人的千倍、百倍。別說大魏,就是天下也是絕無僅有。
“郎主。”崔季舒極興奮地蹭到高澄身後,“是上黨太守李希宗家的女公子。”
高澄當然也認出來了。若不是月光此時突然出現,他幾乎已經忘記這個人了。而此刻他心裡猛然又想起,她為何現在回鄴城?恐怕是來和弟弟高洋成婚的吧?他的父親大丞相高歡和母親婁妃商議定了為二子高洋求娶上黨上守李希宗之女,這就要應驗成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