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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所有人都在這漫長的一路上陷入了沉思,在自己的心境中掙扎,只有一個人例外,就是驃騎將軍宇文泰。
當潼關被遠遠甩在身後時,重重護衛中的一輛牛車緩慢而行。牛車裡,驃騎將軍宇文泰覺得自己的身體都有些僵直。他習慣於在馬上,順風而來,逆風而去,而此刻他卻坐在車裡。
其實這樣更讓整隊中一部分人惴惴不安。或者說,讓本來就前途未卜的長安之行變得更加神秘。誰也不明白,驃騎將軍為何忽然以這種方式將自己和別人之間的距離變得更遠。
牛車裡,宇文泰瞥了一眼他身側仍在昏睡中的乙弗月娥。這幾日,她的箭傷未見好轉,並且還總是處於昏睡中。若對於一個習慣於征戰的將軍來說,這點傷只能算是小傷。但對於長居於閨門之內的乙弗氏來說無異於失了半條性命。
月娥在牛車的顛簸中從昏睡狀態下醒來。半醒之間想了很久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希望快點到長安,快點見到夫君元寶炬。而此刻,儘管能感覺到車裡鋪陳有意識地要讓她舒服一點,但還是疲累至極並不那麼舒服。
這時牛車忽然大幅度地顛簸起來。月娥此時沒有能力掌握平衡,被顛得身子一歪便向這簡陋的臨時鋪榻的下面滾落而去。
眼看半個身子已經要著地了,宇文泰卻迅捷地一轉身,一把撈住了她。他伸臂抄起了她的身子,又坐了回來。覺得她的身子又輕又軟,竟不能再放手。如果他放了手,甚至懷疑她是否還能在這如此顛簸的車裡躺得住。
月娥蹙眉喘息。宇文泰知道是觸到了她傷口的痛處,便輕聲安慰道,“且忍一忍,等到了長安就好了。”
月娥無力地被他抱在懷裡,連掙脫他的力氣都沒有。閉目養神,直過了好一刻才喘得不那麼厲害了。睜開眼睛問道,“驃騎將軍,我夫君可好?”忽然發現宇文泰正出神地瞧著她的面龐。既像是在看她,又像並不是在看她。他的一雙眸子又大又黑,深如不見底的寒潭。濃重的劍眉在眉梢處微微挑起,顯得特別剛毅霸氣。
月娥被他看得不自在,又見他好像根本沒聽到似的,便又問道,“驃騎將軍,我夫君可好?”
宇文泰這才猛醒,有點語無倫次地道,“南陽王……南陽王殿下甚好……”他若有所思地把頭偏了過去,“只怕日後更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月娥本就怕他,忽然間又覺得他雙臂收緊,在他懷裡極不舒服不說,以兩個人的身份也顯得逾禮。她用力想脫出他的懷抱,一邊問道,“驃騎將軍可知道,有多少日子可以到長安?”
宇文泰輕而易舉地就收緊了雙臂,月娥被迫與他緊緊相貼。兩個人面對面,四目幾乎交睫。宇文泰看著月娥問道,“王妃倒是很想去長安?”他的聲音忽然輕柔起來。他心裡真是希望這一路長一些的好,至少他可以身在夢中。
“驃騎將軍不是也盼著快些到長安嗎?恐怕只有主上是蒙在鼓裡的。”月娥冷冷地道。她覺得有愧於長公主元玉英還有自己夫君元寶炬的囑託。
“王妃這是什麼意思?”宇文泰蹙了眉盯著月娥,聲音也變冷了,“天下事無一不是主上定奪,我等身為臣子只能遵從主上旨意,盡忠報國。難道王妃是說有人敢欺瞞主上什麼事不成?”
第95章 :幾番起伏總不平(下)
月娥看他分明就是幕後主使人,卻表現得這麼渾然不知的樣子,心裡更覺陰冷,不敢再看他,把頭偏了開去。
宇文泰卻把頭低了下來,雙唇幾乎貼上她的面頰,如夢幻般低語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子有德者居之。你看古來堯舜禹湯哪個有道明君是當今天子這般的?天子失德不要緊,只要有德有才者輔之,一樣可以安邦定國。在洛陽,廟堂上儘是城狐社鼠,不如到長安重開局面以安天下、興社稷。這有何不好?”
“驃騎將軍真是自信。”月娥淡淡道,“這些邦國大事,將軍何必告訴賤妾?”她不敢把頭轉過來,還是偏著頭,只覺得熱熱的氣息就在她面頰上。
“我只要你在我身邊看著我。”宇文泰低語一句,便沒有再說話。他既沒有放開月娥,也沒有再動一動,只這麼抱著她。
洛陽,因為天子出奔而百官盡散。國都,對於洛陽來說,變成了一個尷尬的稱呼。
當高澄帶著陳元康、崔季舒和大隊的軍士趕到洛陽城西時,敲後將軍孫騰也帶著人迎出來。
天氣陰沉,烏雲濃重。這時忽然一道閃電在遙遠的天際划過,接著便是一個響亮的炸雷。又大又重的雨點密密實實地砸了下來。
孫騰驅馬上前,與高澄並轡而返,低語道,“世子當心,大丞相已經回來了。”
高澄抬頭看了孫騰一眼,見他面上甚是忐忑,自己心裡卻反倒如卸卻了千斤重負,只淡淡道,“事已至此,且隨它去吧。”
另一側的陳元康跟上來道,“世子千萬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一直極為關注高澄卻一路沒說話的崔季舒忽然大聲道,“世子若是如此灰心,我等又當如何?”
高澄環顧三人,沒再說話,卻忽然奮力一鞭,向著洛陽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