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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好冷。”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地雙手將高常君的手包容於自己手心內,貼在自己心口處。
高常君先驚後嚇,忽然又是如此一幕,心裡酸辣直起,難以自恃。背依壁上,心卻無法定下來,只覺得全身無力,只有元修雙手支撐著她全身方能站穩。可是覺得元修的手似乎比自己的手更冷。高常君忙抽出自己的手,顫著觸上元修額頭、面頰,竟然處處滾燙。
“主上……我……我去叫人來!”高常君似乎全身又充滿了力氣,便要掙脫元修下樓去。
“不!別走……”元修此刻居然力大無比地又用雙手按住了她的肩頭。高常君拼命掙脫,他只想把她固定在這裡。喧鬧之間,元修忽然低頭吻下來。雙唇滾熱,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高常君完全定在此處。
良久,元修抬起頭,兩個人都氣喘吁吁。“進去……進去說話……”他在灼燒的迷亂中看著高常君。
高常君終於點了點頭。
夜已經很深了。
元明月的車駕踽踽獨行。暗夜之中車行的聲音聽得清楚而顯得沉重,但是需要靠眼睛去辨別的路卻因黑暗不那麼容易認出來。
“公主……”
平原公主元明月似乎是睡著了,上車後倚著車壁雙目緊閉。可是“息率”作響的泣涕聲又恰恰證明她並沒有睡著。芣苢忍不住低喚了一聲。
“阿姨……”元明月的聲音果然帶著哭泣的音調,略有沙啞而低沉。
“公主別傷心,陛下是怕公主在宮裡身處危境。皇后畢竟是大丞相之女,難免會對公主心有惡念。”芣苢說話時很親和溫柔,仿佛整個車裡都暖了,亮了。
“別寬慰我了。”元明月抬起頭,拭了拭淚,“主上心裡早就只有高皇后一人了。既然肯瞞我,不是怕我傷心,還是因為在意。主上心慈,念我對他痴心,又憐念我腹中骨肉,所以不肯見棄於我。他與高皇后原本勢不兩立,其間羈絆頗多。因緣際會到如今,也是上天註定,人力不能為之的事,我也只有順天應命了。”
“殿下,人力未必不如天命。侍中斛斯椿功夫做足才讓陛下前些日子漸漸疏遠了高皇后。遠了高皇后也就遠了大丞相。陛下心裡已經厭棄大丞相,日後必定除之,這不正是南陽王殿下等人要的結果嗎?也唯有如此陛下才能真正掌天子之權柄。公主奔走牽連不也正為此事?今日殿下實在該留在宮中,這樣主上惦念公主,高皇后必然沒有可趁之隙。”
元明月心中感傷,一邊撫了撫厚重衣服下面的小腹處,一邊嘆道,“沒有用的事,何必去做。我就是留下又能如何?主上已經是自己管不住自己了。”沉默了一刻又道,“斛斯椿說高歡是奸佞,早晚要弒君奪位,這話他說的多了,久而久之主上已經對高歡心生嫌惡。也正因如此才疏遠了高皇后。可是誰又知道主上心裡的煎熬。斛斯椿此人舌燦蓮花,我倒看不懂了,他又是什麼人?我兄長南陽王,還有元毗等人就這麼信他?主上他……”
元明月語中沉重感傷,最後竟無語凝噎。對皇帝元修的憂慮和痴心不言自明。芣苢也無語了。
朱華閣內簾帳低垂。元修不再渾身滾燙,身體疲倦極了,但因病勢減弱,身體也輕鬆極了。高常君倚在他懷中沉沉入睡。
“主上……”高常君夢中囈語,“大丞相是我父親,主上是我丈夫……誰都不能辜負。”
元修低頭注視高常君許久,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鬢髮。在她醒著的時候他沒有這樣做過。事到如今,他心裡其實是排斥與她親近的,可是偏偏只要見到她就身不由己。
“覺得為難是嗎?”元修獨自嘆息,“孤比你更為難。”江山風雨飄搖;廟堂之上人心四分五裂,皇權旁落;後宮中恩情纏綿糾葛,猶如亂麻……他聲音漸漸低沉,最後直至無語。
天要亮了,誰知道天亮後又是怎麼樣的一天。元修不想再去想,只是擁緊了高常君,也閉上了眼睛。
洛陽秋日如春日。本來已時值近冬天,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忽然天氣反常。陽光和煦,東風送暖,接連多日以來皆如此。南陽王元寶炬府中內寢院子裡有一株桃樹,本來春天時已經開過花,現在花期已過,這些日子天氣反常,這株桃樹竟然又開花了。
南陽王嫡妃乙弗月娥早上一推窗便看到了窗外燦燦一樹粉紅,桃花開得那樣好,簡直比春天時候開得還好。月娥未及梳洗,星目披髮,只著一件妃色灑紫花寶襪便出門來看花。肩背完全裸露,忘了秋日畢竟是秋日,再像春天也已經不是春天了。輕輕撫弄枝上桃花,完全不顧已是風寒所浸。也沒注意到自己的丈夫剛剛起身只穿了中衣的南陽王元寶炬正從房內出來,慢慢走到她身後。
“總是這麼不在意自己。”元寶炬極溫柔地道。似乎是怕自己的突然出現嚇壞了正聚精會神的月娥。
月娥轉過身來時,奴婢已經在元寶炬的示意下取了帔帛來。元寶炬接了親手給月娥披在肩上,同時將她披散的頭髮輕緩地撥弄到一側肩頭。
“這不是開花的時令,可是卻開得這樣好。”月娥蹙著眉,目中淚光盈盈,不知被觸動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