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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抱著肩臂四顧,問道,“陳太守真是出沒無際,不知是何時到淮北的?”那神情像是故人遠來而閒聊。
陳蒨此時心情大好,也不計較高澄其實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笑道,“高王都不遠千里從鄴城來了,又是為什麼?”
他借著火光把高澄看得清清楚楚。頭上的髮髻半濕又半干,又毛又亂。兜鍪也不知道原來戴沒戴,還是丟哪兒去了。兩襠鎧倒看不出來什麼,裡面穿著袴褶,只是整體看起來歪歪扭扭,刮***蹭髒處那都是難免的。
高澄臉上有幾處劃痕,不知是被什麼劃破的。雖然只淺淺幾道橫在面頰上的血痕,但讓陳蒨看得大為憐惜,就怕他被破了顏。
額角上埋在發間倒是看不見過分清楚的皮破肉損,但顯而易見是流了不少的血,痕跡清晰地遍布額上,面頰上也有。
血跡早就變幹了,像是被塗了作畫的顏料。又因為被大雨一衝又被洗了一樣。可惜沒有完全洗乾淨,總還有殘存。再看起來就像是女子濃妝,又被洗掉,剩下的就是殘存的脂粉痕跡了。
高澄盯著他笑道,“本王知道陳太守是梁國天子的心腹。想必是梁帝得了侯景樂不可支,特讓陳太守來接他去建康吧?等侯景去了建康,自然也少不了為梁帝籌劃伐魏。”
陳蒨原本坐在高澄對面,這時他起身走過來,在高澄身側坐下。目光灼灼地看著高澄,放低了聲音笑道,“高王也欺人太甚了。”
高澄依然雙手抱著肩臂,也轉頭看著他笑道,“太守這話真是奇了。梁帝肯收侯景就已經是背棄梁魏盟約,太守怎麼以為是本王欺了梁帝呢?那麼本王的委屈又向誰說去?”
他可能是覺得額角痛得厲害,抬起手臂,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撫弄傷口。這時那大袖垂落,露出半截手臂來。
“高王慎匆輕動!”陳蒨忽然大呼,他已經起身探過身子來,伸手握住了高澄的手阻止他。
他這忽然一動一呼地把高澄倒嚇了一跳。
陳蒨甚是關切,憐惜地看著高澄嘆道,“王之絕世容顏不能有暇。”他握著高澄的手不肯放開,又恨道,“是何人讓子惠受傷,我必不放過他。”
高澄從他手中掙脫出來道,“若不為侯景,本王也不會到長社,更不會受傷。子華既有此言,難道是有意為本王除了侯景嗎?”
陳蒨笑道,“高王心裡並沒有想急於剷除侯景吧?侯景現在已經不是高王的麻煩,該擔心的是我主上。只嘆我主上重利,所以才肯接納侯景,必有期許。高王卻令我對侯景不利,這不是挑動我與主上作對嗎?高王利用完了溧陽公主,又想利用我,真是心思精明。”
高澄盯著陳蒨嫣然淺笑道,“這麼說子華是不願意被我利用?”
陳蒨笑道,“高王錯矣,我冷眼旁觀任由侯景與我主上親近,這才真是幫著高王。”他把身子挨近過來,“我心中盡知高王事……”後邊的話他沒說完整。
將高澄擁進懷裡,問道,“子惠覺得冷嗎?”
高澄剛才又受傷又淋雨,確實是不太舒服。雖然陳蒨早就命人點燃了篝火。高澄居然一動不動地任由陳蒨抱著他,陳蒨原本做足了準備以應對他的反抗。沒想到他居然這麼順從他,他心裡慾念頓起,但又不敢過於唐突。
“我倒真為梁帝擔心,如子華一般的人都不能為其以盡心力。”高澄忽然嘆道。“子華是準備把我帶回去交於爾主上嗎?”
陳蒨心裡也頓生惆悵,他抱緊了高澄,把臉埋入他肩頸處。這一刻對他來說實在難得。好久才在他耳邊低語道,“自然是放你回去,還能如何?”他語氣里居然也有無可奈何,這倒不像是陳蒨的個性了。
高澄抑止住心跳,也乖乖地一動不動,忍著頸窩中陳蒨的氣息帶來的痒痒的感覺,又問道,“子華不怕被公主責難?”
陳蒨聽這話忽然嗤笑,讓高澄覺得他的問題像個笑話。可見溧陽公主在陳蒨心裡也沒有什麼約束力。高澄沒再問下去,至於溧陽公主在陳蒨心裡有沒有權威他一點不在乎,只要他肯放他走就行。
陳蒨抱緊了他又低下頭來用嘴唇蹭著他的面頰,“我怎麼忍心子惠落入梁國做降臣?此等齷齪事是侯景般匹夫做的,不該是子惠做的。只是我甚是擔心,子惠既便回了鄴城,真有把握掌控一切嗎?”
高澄心裡好勝之情頓起,他並不明顯地躲閃陳蒨,一邊道,“再不易又豈能比子華不易?”這話里說得意味深沉。
陳蒨抬起頭來,借著火光看他,“子惠也知我不易?既然如此,如果有朝一日我坐擁天下,子惠可願意與我共享?”
這話說得太明顯了,連高澄都心驚。這樣的事連他都沒想,怎麼陳蒨倒先想了?他一個小小吳興太守,這不是枉自尊大嗎?
“我比子華年長,視子華如弟。”高澄笑道。他算是婉拒了。而且這種荒唐事,他也就一笑置之了。
“聽說高王和柔然可汗禿突佳也甚是親密,說他很像你弟弟?”陳蒨嗔道。“高王若把我也視作弟弟,不是要讓我與此蠕蠕蠻人並立?”
陳蒨對禿突佳是說不出來的蔑視、輕視。連面都沒見過,莫名其妙的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