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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令在一邊小心翼翼地指劃幾句,卻不動手。幾個醫正遵從太醫令的吩咐將大將軍的四肢扶住,也有人按著他的肩頭。高澄被按著不能動彈,也無力再翻來覆去,可是他希望掙脫。此刻的他又冷又痛,心裡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他完全被操縱在別人手裡,如同砧上肉而任人宰割。
“扶好大將軍。”金瘡醫不滿意地抬頭向一個醫正大聲喝道。
這種剖皮割肉的事全要指望金瘡醫,那個醫正只得聽從他的吩咐按住了高澄的肩頭,這樣徹底應對了高澄想掙脫的動作。
金瘡醫用左手手指輕輕在中箭處劃了劃,然後用手指輕輕按在了高澄的皮膚上,其後還沒等別人反映過來,他的右手已經對準傷處用柳葉刀刺了下去。生生地用輕薄的利刃將肌膚劃開了一個口子。
“世子……”陳元康看得心裡一驚,脫口叫道,他已經按捺不住幾步上來,撲到榻前。
“長……猷兄……”高澄自己是看不見的,但是他聽到了陳元康叫他,他立刻便回應了他。他心裡明白,唯有陳元康此刻是他最親近的人。
高澄安靜下來了,不再像剛才那樣又驚又怕地掙脫。他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了,面頰卻紅得不正常,額頭上都是一粒粒豆子大的汗珠。他這時的感覺和剛才又有不同,痛楚的感覺超越了冷。他能很細膩地真實體會到利刃在割自己的皮肉,因為茴香散的藥力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快就散去了,對於他幾乎沒起什麼太大的作用。
這時沒有任何一件吸引他注意力的事,高澄全部的精神都被迫集中在了皮肉被切割的感覺上。剛才還像是身在寒冰之中,現在又被這尖銳的疼痛刺激得滿身冷汗淋漓。
從來沒見過世子這麼無助,這麼無力。陳元康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但也只能旁觀。
太醫令及醫正要的是治好大將軍傷,不要因為這事出了紕漏而被牽連。獨獨沒有人會想到大將軍現在感受如何,痛不痛,怕不怕?這事他們是想都沒想過的幾乎沒有人會看高澄一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傷口上,集中在金瘡醫手上的枊葉刀。
金瘡醫更是集中全力,這時早把大將軍的身份拋在一邊了,在他眼中此刻的高澄與豬、羊無異。用枊葉刀切開了創口,伸手又穩又准地接住了醫正遞過來的一個像兩股叉子的東西。
顯然這個醫正也是常為金瘡醫輔助者,做此事習慣了,遞東西的時機恰到好處,送過來的位置也正好讓金瘡醫一下子接過來拿在手裡。而這個過程中兩個人誰都沒有說一句話,也誰都沒有看誰一眼。
如果說剛才柳葉刀切創口時會讓人感覺到痛,那麼這往後的過程痛楚會較之剛才強烈上百倍。尤其不利的是,茴香散的藥力已經完全失效了。醫正又噴了些茴香散,這一次高澄再沒有感覺到那種麻蘇蘇的感受。疼痛已經占據了他的全部感官。
除了高澄,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天色已經完全暗黑下來了。只有高澄意識朦朧之中想到,如今他在這河陰城的縣衙里受制於人,生死未卜,他忽然想起了鄴城的大將軍府。
燈燭之下,所有人目光凝結之處,金瘡醫用那和柳葉刀大小、長短一致的“兩股叉”對著大將軍高澄的傷處慢慢戳下去。兩股叉形狀細長而顯得更像鋒利兵器,而那被切割開的創口處嵌著的利箭更讓人觸目驚心。
傷處血肉模糊一片。切開創口是為了更順利地啟出箭簇。這兩股叉就是用來啟出箭簇的利器。金瘡醫手段熟練地用兩股叉固定在箭身上,開始遁著皮膚之下肉體的肌理一點點慢慢地往外面啟出箭簇。
高澄不自覺地痛吟了一聲。但他的痛吟聲既不能打動也不可能阻止金瘡醫。金瘡醫繼續果斷而堅定地做自己該做的事。他心裡非常明白,必須要儘快把箭簇啟出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就只是流血不止也會要人性命。
“世子忍耐……很快就好……”陳元康有點聲音發顫地安慰高澄。他真恨不得自己能代替世子。
高澄沒回答,他無力地握著陳元康的手,但是卻用力咬緊牙關,已經在拼命忍耐。
夜色沉沉,豫州刺史侯景一直等候在庭院裡。他既不離開也不進去,不離開是為了表示他心裡牽掛、擔憂,不忍離開大將軍;不進去只守在外面是為了避開任何的嫌疑,既便是大將軍的傷情有變,也都全部與他無關。
屋子裡燈火通明,人影幢幢,侯景在外面看得清楚,也能感覺到裡面的紛亂和忙碌。只是裡面似乎過於安靜了,他幾乎沒聽到有什麼說話聲。心裡痒痒的,不知道高澄的傷處究竟要緊不要緊。
剛才高澄被抬進去之前,看他氣色,聽他說話,好像並不是十分嚴重。但若說是並不嚴重,他怎麼又會這麼明白地感受到一種緊張的氣氛呢?
侯景眼睛盯著屋子裡療傷的高澄,心裡還惦記著河陰城外向西追擊而去的大都督高敖曹。不只是因為高敖曹,他的兒子武衛將軍侯和也奉命一同追擊西寇。可是為什麼侯和一直沒有消息送來呢?
侯景心裡既不希望高敖曹一舉滅了宇文泰,也不希望宇文泰完全翻轉過來大獲全勝。他所想要的,其實就是雙方的一種互相制衡。他只有在這種互相制衡中,才能為自己奪取最大的好處,讓自己立足穩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