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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庭院外面,宇文泰回身做了個手勢,示意眾臣止步。一來這麼多人鬧哄哄於天子病榻前確實不相宜;二來只要來了,即便只在庭院外面並沒有得見天顏,也算是在天子病榻前侍疾了,並不需要真的去做什麼。這個時候,天子駕崩瞬息之間會有萬變,自然不能人多口雜。
宇文泰略有些焦急地進了庭院,一眼看到為天子侍疾的太醫正在殿外的檐下逡巡,便毫不遲疑地向太醫走去。
“丞相!”太醫恰也在一回身的時候看到了宇文泰,立刻迎上來。
太醫是個知天命之年的長者,此時面上五色無主,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人。宇文泰心中稍安,止步掃了一眼門戶緊閉的甘露殿問道,“主上之疾可有起色?”明知道不但沒有起色甚至已經到了最壞的時候,心裡已經憂慮後繼之事頭痛至極,但還是要佯裝有此一問。
“丞相,主上是心病,有無起色並不在藥石。”太醫直言。
宇文泰心裡當然也明白,而且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並不希望元寶炬真的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殞命。太醫話只一句,宇文泰心裡已經明白,擺了擺手讓太醫退出,他提步便向寢殿緊閉著的殿門處走去。
甘露殿中陰冷無比。內侍們環跪於皇帝元寶炬的病榻前泣求天子進藥。榻上的元寶炬不為所動,當他聽到殿門打開時,努力打起精神命內侍們都退出去。他無力起身,但他知道來的人是誰。
內侍們不敢逗留見過丞相之後紛紛退去。一霎時甘露殿裡只剩下元寶炬和宇文泰君臣二人。
殿內極安靜,宇文泰似乎能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他又大又黑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榻上一動不動的元寶炬。床帳高高挑起,榻上情景一覽無餘。榻上的元寶炬就仿佛是砧板上待宰的雞豚羔羊。
宇文泰一步一步走近,在榻前服身而跪,口中極平和地道,“臣宇文泰拜見皇帝陛下。”
元寶炬似乎想努力起身,但一試之下完全失敗便只靜靜躺著,不再去做無用的嘗試。他目中所及全是金尊玉貴的奢華美麗,冷冰冰的華麗,別的什麼也看不到。過了片刻,元寶炬聲音極輕地吐出一句,“卿真的這麼急不可待嗎?”他虛弱無力。
“陛下思慮太過了,臣跪請陛下進藥。陛下一日不大安,臣便一日不心安。”宇文泰還是跪在榻前不肯起來。
“生死之事……丞相何必如此放不開……”元寶炬斷斷續續地道。他沉默了一瞬,積攢了力氣,“若是讓孤出宮去……丞相的煩惱也就沒有了……”
宇文泰不為所動,依然聲音冷硬地道,“陛下對臣有恩,臣粉身碎骨難報萬一。請陛下為了大魏社稷保重,陛下大安則天下大安。”
元寶炬沉默了。
甘露殿裡安靜得如同無人。
宇文泰仍然跪在地上,看著榻上的元寶炬,不肯把自己的眼睛移開。
忽然元寶炬深深地長嘆了一聲。
第132章 :暗流涌動初議廢后(三)
“若是孤能至天命之年安然無恙……”元寶炬躺在榻上,眼睛看著頂上華美修飾,像是自語一般,“願遠離世事,只在麥積崖得一窟寺,與她一同頌經念佛到老……”
宇文泰心頭刺痛。眼前忽然模糊出現一個白衣身影。哪怕是頌經念佛,也是前世修來的。
“她若誕了子嗣,丞相要為孩子起個名字吧?”元寶炬忽然問道。
宇文泰聽這一問猛然醒來,卻所答非所問地道,“臣願為長公主所出的嫡子宇文覺求娶陛下之女。”
宇文覺乳名陀羅尼,是宇文泰嫡妻長公主元玉英唯一所出,是宇文泰唯一嫡子。這個嫡子的份量,皇帝元寶炬自然知道。宇文泰這一求即是表示他願意與帝室同進退,也是他此刻心際的表白。
“丞相說的是……”元寶炬聲音極輕地道。
“請陛下為了大魏社稷進藥。”宇文泰再次伏地跪請。
雨勢連綿,下個不停,這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雨已經連續下了數日。長安城南的太白山,遠得好像已讓人忘掉了大魏都城中的一切。太白山的山頂即便在盛夏日望去也是積雪不化。太白山山勢奇險,腹地又變化重重,是個極隱蔽的地方。雲隱寺就藏在太白山腹地的深處。
雲隱寺的山門隱在密林之中,非常不起眼。整座禪寺並不大,嵌入在闊葉密林里終年幾乎不見天日,像是方外的世界,不染塵俗。這禪寺不像是禪寺,只在前殿裡供著彌勒佛。除此之外像是尋常人家居住的院落。
禪寺里原本清靜得很。忽有一日寺里原本的三兩僧人被送至別處,寺里便空無一人了。再過幾日,又有人來灑掃、修飾。院落收拾得極乾淨、舒適,僕役婢子往來奔走井然有序。雖未見有守衛,但是這院落沒有人敢接近。太白山的腹地本來就人際罕至,也根本不會有人到這兒來。
再過了幾日,便有一個婦人被送至寺中。婦人即將產育子嗣。
晝夜輪替,也不知道經歷了多久,當乙弗氏最後從昏睡中醒來時脫口而出的卻是,“主上……夫君……”
“殿下慎言。”婢子急忙攔住了她沒讓她再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