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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上的幾支火把都熄滅了,在凌晨東方漸白的時候,銅雀台上煙霧繚繚,有種物是人非的悲涼。
劉桃枝看著高澄在那亭下就地而坐,俯首用手撐著額角支肘在膝上的樣子就覺得他也跟著累。
他想了想,終於還是慢慢走過去。輕輕喚了一聲,“郎主……”
高澄沒抬頭。過了半天,“你怪我不能處置侯景,是嗎?”他聲音里滿是疲憊,這一刻他用不著再強撐著了。
“小奴不敢這麼想。”劉桃枝的聲音里也情緒複雜。
他恨侯景,恨不得能手刃之。看到侯景不能取其性命,這對他是****夜夜的折磨。他也知道高澄是有難處的,所以他要一直忍。
“大都督的仇早晚要報。只是我不想再有人像大都督一樣下場。”高澄終於抬起頭來,他心裡的沉重又回來了。
大將軍府中,郎主一夜未歸引不起絲毫的震動。反正郎主也總是不回府來居住的。只有李昌儀一場空盼沒有結果,甚是失望。更令她咬牙切齒的是,昨天直到深夜,還有斷斷續續的琵琶聲傳來,讓她好不心煩。
世子妃、長公主元仲華差不多一夜未眠。
先是小郎君菩提不肯睡。後來又是四郎阿肅哭鬧。快天明時奴婢來稟報說康姬的病勢忽然沉重起來。
康娜寧的病也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可能更多還是心氣鬱結,尤其是在高澄讓她公然為舞姬給柔然世子獻舞之後。
病體不愈,所以四郎阿肅一直和菩提養在一起,倒長久都在長公主這裡。
本來說康姬一日好似一日了。可是又不知道為什麼,昨天後半夜就突然沉重了。
元仲華倒沒多想什麼,阿孌覺得甚是奇怪。
這事一說也就丟開了。因為奴婢來稟報說:郎主回府來了。
這時天色剛剛見白,還未亮。元仲華的睏倦剛剛過去,雖然疲勞,但聽到夫君回府了,還是精神好起來。
在奴婢們看來,郎主是匆匆而來。可能高澄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這麼著急。等到元仲華迎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進了院子。
看到元仲華襦裙整齊,一條赤色卷草帔帛裹著肩頭,看起來格外端莊、美麗。只她頭上倭墮髻雖然隨意,又略有些鬆散,發上只圓頭金簪一支,在發間燦若明星,想來還是時辰尚早,沒來得及梳髮髻。
元仲華走近了看到高澄眼周微腫,眼下有些發青,像是昨夜沒睡好的樣子,心裡就有些擔憂。
“殿下怎麼起得這麼早?”高澄笑得很淡,有點勉強。
元仲華看在眼裡憑直覺便覺得今日有什麼事。她從小在他身邊長大,這麼多年,就算無心也該深知他了。
“夫君從哪兒來?”元仲華跟著高澄進了屋子。
高澄沒有作答,直趨於內寢之中。他忽然在屋子中間站住,左顧右盼地環顧著屋子裡陳設。
元仲華不知道他在找什麼,其實她屋子裡什麼都沒變,一如從前,他心裡早就該熟知了。
“殿下還未梳妝?”高澄轉過身來看著元仲華,興致勃勃。
元仲華確實是還未來得盥櫛,會錯了意,以為高澄留意細節,紅了臉,走到窗下几案前跪坐下來,對著上設的蟠螭紋銅鏡。
“夫君不是更早嗎?”她語氣里忽然低沉下來。
高澄也在她身後跪坐下來,他的身子幾乎挨著他的身子。元仲華從銅鏡里看著高澄也從鏡中看著他。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依依不捨似的,她心裡更生疑,轉過頭來。
“夫君今日究竟是怎麼了?”她看著他那雙綠眸子。這是和菩提一模一樣的綠眸子,她天天看著菩提的眸子就好像看到他的眸子。這些日子高澄都不回府,他們之間疏離得很。
天漸漸大亮了。半透明的玻璃窗能透進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這屋子裡亮得很,幾乎不用在白天再點燃燈燭。也很安靜,奴婢們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高澄看著元仲華。
這屋子他都數不清來過多少次。唯有今天有種預感,從今以後再也和從前不同了,他甚至覺得他再也回不去了。
看著高澄眼圈微紅,眸子晶亮,元仲華簡直有點不敢置信。她不知所措地輕輕叫了一聲“阿惠”。
高澄心裡一震,慢慢回味。誰還能再喚他“阿惠”?那個叫他“阿惠”或是“阿奴”的父親已經沒有了。
從懷朔到晉陽,從晉陽到洛陽,從洛陽到鄴城……他成了王世子,他成了大將軍。但是阿姊走了,父親也走了。
他沒說話,側過頭去。他只剩下母親婁夫人,還住在城外的尼庵里。他就在這一刻心裡決定了,要把母親接回來,以王太妃的身份頤養天年。
侯尼於,你真的是我的親弟弟嗎?
第449章 命懸一線
高澄再轉過頭來,面頰上明顯有淚痕。他不是一個能狠下心的人。
元仲華從來沒見過他哭的樣子,她心裡受了震動,把所有的心思都收了起來,只想寬慰他,但她並不擅此道。
她將身子轉過來,對著高澄。“夫君累了嗎?”這是她想當然的一句話。他神態那麼疲憊,她能看得出來。
一天一夜這麼久,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即便是心腹之人,即便是他的奴才,雖對他小心翼翼,再盡心也不過是謹慎小心,生怕有什麼疏漏,誰會管他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