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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元玉英東奔西走,步子錯亂,六神無主,喊得嗓子都啞了,仍然不見宇文泰。他真的就在麥積崖上嗎?心中尚有一點希望不肯斷絕,雖未見生人,但也未見殘骨。可是,如果他失足落入山澗呢?這個可怕的想法很快被否定。不會!不會!不會!
元玉英並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草叢中,岩石後,宇文泰已經看到她,看到她氣喘吁吁,看到她欲哭又強忍的樣子。他也不忍心再看到她如此了,踩著雜草叢中的碎石走出來,像是怕驚到她,輕輕喚了一聲:“賢妻……”分明還是有許多的話未說。
元玉英正在慌亂不堪,不知何所往,不知何所歸,忽然聽到這一聲呼喚,立刻就安靜下來,一動未敢動。如果這是夢,她願意永生永世不醒,願意化身石像在這麥積崖上。
終於,她鼓足了勇氣,遁著聲音所來的方向慢慢轉過身來。赫然發現她的夫君宇文泰已經走到她身後。太久太久未見,眼前的人好陌生。元玉英心跳不止地看著宇文泰。宇文泰也看到她雙眸中滿是無助,他從來沒有在她眼睛裡看到過這種東西。
從前種種,她總是冷傲、倔強,有決斷,從不猶豫,端莊又能隱忍,也曾快意恩仇,甚至豪氣勝於男子,唯獨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元玉英。
忽然想起她同他成婚不久,一起從洛陽西赴長安,洛陽城西的滔滔河水,她利劍所指,那隻被她所傷的懸狸。那時候的元玉英多麼自信,還記得她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你是我的。”
元玉英看著宇文泰,他頭冠已失、髮髻凌亂,衣衫破碎,足下無靴,面頰上的皮膚破了幾處,還有血跡,每一個細節她都看在眼裡,但他還是完整的,他還是無恙的,他性命還在,這就足夠讓她驚喜了。心頭狂跳不止,她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此刻完全放心下來,幾乎要站不住了。
宇文泰慢慢走近她身邊,向她伸出手來,想握住她的手。剛剛相觸,元玉英顯然一驚,下意識地躲開去。宇文泰心也急跳起來,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麼衝動過。他們分開太久,她已經不適應如此的親近了。但他並沒有隨她躲開,終於捉到了她的手,緊緊地握在自己手裡。
元玉英看著他已是淚如雨下,再也無力掙脫。宇文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元玉英泣不成聲。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不知道心裡藏了多少委屈,元玉英的泣涕無法止歇,宇文泰用手指輕輕抬起她的面頰,仔細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臉,“賢妻受委屈了。”
元玉英終於止了泣,看著宇文泰臉上的傷痕,顫抖著抬起手來輕輕撫摸他面頰上幹了的血跡。心頭忽然湧起那個壓抑了很久的疑問。如果今天沒能再重逢,如果是天人永隔,她還有機會再問這個問題嗎?如果可以,恐怕只有此時此刻這一回,就讓她拋下心頭所有的顧慮。
“那一年在長安城的朝雲驛中,夫君見的人究竟是誰?”元玉英脫口問道。其實她心裡並未準備好,當這個問題突然衝出口時,她自己也為之一驚,然後便忐忑地仰首看著宇文泰。雙淚如泉,順著面頰汩汩而下,目光依舊顯示著她原本就倔強的個性。
宇文泰心裡忽然怕了,他從未這麼害怕過失去一個人。他曾經失去過,關山重重,恐怕一輩子都難再相見。他不想再這樣失去一回。那是一個他永遠埋於心底的人,永遠不會忘記的人,這怎麼是幾句話可以說清楚的?更不能和元玉英說。最好就是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解釋。他看著元玉英流淚的臉,慢慢低下頭來,當他的頭微側,鼻翼觸到她的淚濕的面頰的時候,她只聽到他低語了一句,“你是我的。”
她怎麼能再離開他?他是為了找她才會經歷這樣的地崩山摧。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早已成定局的東魏立後大典終於如期而至。在經歷了太傅尉景的貪賄之亂後,代表高氏權臣的世子、大將軍高澄在付出了受杖重傷的代價之下也坐穩了權臣的位置。而立後大典不僅給鄴城重新帶來了祥和安寧,更讓高氏成了重中之重,貴中之貴。大魏的新皇帝高氏就是大將軍高澄的妹妹高遠君。
帝納後經歷了納采、問名、納徵之後,告圜丘方澤及廟,當日命太尉為使,司徒副之,持節詣皇后行宮。皇后高遠君奉璽受冊,方以大嚴繡衣帶綬佩、加幜,大駕鹵簿之禮啟駕入門。而皇帝元善見則服袞冕出,升御座等皇后入門。帝、後同至昭陽殿,拜事先供帳及同牢之具,後拜表謝而禮成。謁廟,以太牢告祭,最終繁瑣的儀式完成後,高遠君終於成了大魏的新皇后。
春月宴群臣及命婦於宮苑中,算是對新皇后的拜見禮。立後大典中冊後副使司徒侯景,他的兒子武衛將軍侯和雖官階不高,但因父親之故算是一個例外。他初入宮禁,只覺得處處新鮮。
因為盛典的緣故,所以宮中喜慶氣氛很濃,能入宮苑赴御宴的都是有品級限制的高官絕無小吏,不然就是貴戚。宮人寺宦都處處小心事奉,深怕有所得罪。加上人多,所以奉承有餘,防犯不足。何況宮苑極大,不能常入宮之人,誰不想趁著這個機會領略御苑的風景。
酒歡宴好,各人志趣不同。或有愛瓊漿珍饈,或有愛仙樂歌舞,或有好清靜者早就不勝其煩,趁機逃席避喧。或有趁此時獵奇窺探,以滿足己之好奇心。也許並不是好奇心,是蠢蠢欲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