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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欽知道父親元寶炬對丞相宇文泰一向隱忍順從。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他忽然不顧一切地做出這本不該是他會去做的事?父親和宇文泰是否為了同一事,這很容易就讓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乙弗氏。
元欽立於昭陽殿的庭院中,抬頭看天空。天藍得耀眼,清澈得像是透明的一樣。可是重重宮牆中,這四方的天高高在上,又遙不可及,讓人覺得如坐坎井之中。父親一個人形單影隻,也不知是怎麼在此****熬時辰的。
元欽突然對昭陽殿害怕起來了。
天好冷,又飄起雪來。雪開始不大,後來越下越大,漫天的鵝毛大雪把天地之間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茫然不辨去路,又難以再找回來路。
驃騎將軍趙貴騎著馬,帶隊護衛牛車。此時趙貴沒有風帽,整個人都已經快成雪人,但警戒之心細毫不敢有所鬆懈。
牛車緩慢而行,向著秦州麥積崖而去。牛車速度極慢,但畢竟還是距離長安越來越遠,距離麥積崖越來越近。越往前走宇文泰心裡糾結得越厲害。
牛車裡好冷。雲姜把熟睡的彌俄突抱在懷裡,儘管自己也冷也不舒服,但她把彌俄突緊緊抱著,裹在自己的斗篷里想多給他一點溫暖。彌俄突已經是兩三歲的孩子,又長裝碩,雲姜把他抱在懷裡,其實胖乎乎的小身體壓在她胸腹上雲姜也有點難以喘息。天冷,又一時沒有膳食,胃裡又空又冷,讓雲姜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一陣一陣湧上來。
雲姜似無意般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坐著的宇文泰,還他一直抱著的月娥。她把心裡升起的一絲酸澀壓下去,又替月娥擔著心。這傷勢在咽喉上,應當快些醫治才好。看郎主眉頭蹙著一直未曾展開,想必也是極為擔心。
也許是因為牛車顛簸,或是已經睡得時間太長了,月娥終於慢慢睜開眼睛。她一眼便看到抱著她的宇文泰,努力把起手臂抬起來。本來是想推開他,不要他抱著自己,但她暫時做不到了,手停留在他胸口,倒像是對他的一種依賴。
宇文泰見月娥醒了,立刻眼前一亮,抱著她同時精神振奮地坐直了身子,不再倚在車壁上,他將月娥抱得更緊了。急切道,“卿卿,麥積崖就快到了。”他面上不自覺地已浮起了笑意。
宇文泰心裡認定,麥積崖是月娥願意去的地方。
“麥積崖”三個字讓月娥失神了。她突然想起了洛陽的南陽王府,她的夫君元寶炬,答應過她,會和她一起去麥積崖,遠離塵世,一同虔心禮佛。
月娥眼前全是洛陽王府內宅中那一樹開得燦爛、艷麗無比的桃花。在桃樹下輕淺一笑的元寶炬。
“夫君……”月娥突然吟哦了一聲。
宇文泰也是一怔,抱著月娥低下頭來,“卿卿是怨碲獺了?”
“彌俄突……”月娥無力掙脫開宇文泰,但也不肯理睬他。她目光所及處在急切尋找。
雲姜見她急切,抱著彌俄突過來給她看。月娥看到彌俄突熟睡,這才像是鬆了口氣般笑了。
車裡空間狹小,宇文泰身邊已無坐處,雲姜怕自己不穩妥摔倒了會傷到彌俄突便又坐回了原處。
這時自始至終宇文泰都沒看雲姜一眼。雲姜忍著自己的不適,只管牢牢抱著彌俄突。
宇文泰眼睛一直看著月娥。
月娥終於看了他一眼,“放開我……”
宇文泰沒說話,自然也不會聽她的話。
月娥心裡怨他在危難時不顧及彌俄突安危,就是不肯原諒他。知道他也不會聽她的話,便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雲姜心裡訝然,沒想到廢后是這麼性格倔強的人。
月娥閉著眼睛竟聽到宇文泰微微嘆息了一聲。但她就是不肯再睜開眼睛。
長公主元玉英睜開眼睛。
時近傍晚,屋子裡昏暗。南喬正命人將枝形燈點燃。她一刻不敢離開,生怕大事突然出來,就連床帳也不敢放下來,更怕元玉英悄無聲息就去了。回身之際無意一眼看到元玉英睜開眼睛,趕緊走過來。
南喬在榻前跪下來,給主母掖了掖被子,忍著痛,輕聲安慰她,“殿下可好些了?郎主馬上就回來,殿下再等等。”
自從主上來過,主母在百般為難和糾結之中不得不告之丞相行蹤,主上走了之後主母就更不好了。南喬心裡清楚,長公主一邊擔心著丞相安危,擔心著主上的安危,還要擔心著宮中會不會生變,長安城會不會生變。
“陀羅尼……”元玉英忽然叫了一聲。
“小郎君都好,殿下放心。”南喬喉頭痛得難忍,又不敢哭。她伸手握住了元玉英伸來的那隻手。長公主的手枯瘦、僵硬、冰冷。
“丞相什麼時候回來……”元玉英又費力地問了一句。
“很快就回來。”南喬勉強笑著安慰道。
宇文泰的眼睛濕了,“卿若怨我,黑獺無言以對。是黑獺欠了卿這一世。”
雲姜心頭抽緊了,痛得幾乎忍不住。只有她聽出來宇文泰聲音低沉,他心裡的沉重誰會明白?她抱緊彌俄突低頭不再看對面,暗自里流淚不止卻不敢有一點聲息。
宇文泰心裡從來沒有糾結得這麼厲害。如果把月娥送到麥積崖,她可能就要在山間終老,他也恐怕難再見她一面。如果把月娥帶回長安,月娥可能立刻就有性命之憂,她的身份,還有可利用之處,恐怕不只是她的性命,還有他和元寶炬都要被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