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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緊張起來。
帛書里侯景完全是一副不得已的受害者的樣子。侯景在帛書里痛陳“高王”就是已故的高歡,在世時對他極為看重,他深謝高王簡拔之恩。但時為世子的高澄卻總是對他百般發難,從未以誠相待。
甚至在河橋、邙山等幾次兩魏大戰時,高澄還妒其有功,將功據為己有,將錯歸於別人,甚至不承認自己有過失而損了高敖曹這樣的大將。
“高王”死,他心中悲痛。但彼時大將軍高澄又忌憚他有功於社稷,對天子一片忠悃之心,因此才把他羈留在鄴城,連府第的門都不許出。他若再不出逃,便性命難保。
幸好主上有體諒之心,助他潛出鄴城,回了豫州,才保住了性命。他願為主上之隆恩甘腦塗地。只可惜不清君側他永遠都要受高澄壓制。
侯景又痛陳,在豫州也要受到高澄的時時監督。他自己與南梁和西寇多有往來就都是為了社稷,而他要是一旦與梁國或是宇文黑獺有交往就是起了反叛之心,若得高澄多方猜測質疑和逼迫。這豈不是要逼他真的叛國?
總之是雖無污言穢語,但字字錐破心肺地往死里抹黑高澄。
高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他實在忍無可忍地一把將帛書揉成團緊握在手裡,然後重又靠回憑几里垂首,用手撐著額角。
誰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了。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高澄突然將帛書用力擲了出去,怒罵了一聲,“該死的匹夫!”
侯景在帛書最後說,他不願含冤而被世人詬病,所以將此書信又分別給魏帝元善見、梁帝蕭衍、宇文黑獺各送了一份。
崔季舒起身上前,將帛書拾起來回到自己席上細看。
不用說,陳元康也是早看過了,也難為他能忍得住。
崔暹、楊愔一一看過。
其實不用看,不用問,高澄這時候的心情誰心裡都能明白。
“無恥之徒!”崔季舒一目十行地把那簡直是不堪入目的文字飛快地看了一遍,立刻臉脹得通紅,奮然拍案而起。他的表現比高澄還激烈。
崔季舒這樣的心腹,又是高澄長久以來的摯友,面對侯景這樣的顛倒黑白,反咬一口,再看高澄的反映他完全是感同身受。
要說這其中的許多事情,尤以陳元康知道得最清楚。包括幾次戰事,陳元康都是始終在高澄身邊的。只是陳元康為人穩重,並不以為怒罵幾句有什麼太大用處。況且現在侯景又不在這兒,算是罵給誰聽的呢?
沒想到,倒是楊愔先開口勸道,“高王且莫要生氣,侯景送這樣的書信來,正是要高王生氣。高王若是大怒,正好中了侯景的奸計。”
高澄抬起頭來,盯著楊愔,“楊長史以為主上看了這書信會做何感?”
楊愔知道高澄問的不是皇帝元善見會是什麼反映。因為元善見對高澄是什麼心思是早就有的,不會因為這書信有什麼改變。只可能借題發揮而已。
楊愔直起身子,剛要回稟,沒想到被人搶了先。
“高王,這書信說不定就是有人授意的。”崔暹激奮而言。
這個“有人”是哪個人,崔暹沒明說,但在座的人應該心裡都清楚。
高澄看了崔暹一眼,沒理睬,又把目光掃回楊愔身上,以目光詢問。
“誠如崔中尉所言。”楊愔看都沒看崔暹,接著回稟道,“為防借題發揮,不妨大事化小。高王不必去解釋,若主動去解釋,恐怕正中下懷。”
“楊郎所言誠如我心。”高澄的面色和霽了些。
別人猶可,唯有崔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楊愔。
過了晡時,太陽漸漸下去了。還不到夏天,不是那種悶熱的天氣,所以這個時候其實最為舒服。
現在被改稱為高王府的原大將軍府,整個府第里恐怕只有長公主元仲華的屋子最愜意。
冬去春來,轉眼又到仲春,晴朗的日子越來越多。夜漸短,晝漸長,不總像冬天那麼昏暗陰沉的樣子。而元仲華的屋子因為是玻璃蒙窗,這個時候還可以透過半透明的窗戶隱約看到外面女貞樹的一片濃綠。
繁華一片的盛春景象,人在屋子裡就都可以收入眼底,真是妙極。
然而元仲華最近總是飲食無心,睡不安眠。
阿孌知道長公主的心事,但也無比勸起,只能想各種辦法去幫著轉移注意力以排解。因為事到如今,也都不由人了。
好在康姬最近總藉口身子不舒服,把四郎阿肅託付給嫡母元仲華。這在阿孌看來倒是最好的理由。
有菩提和阿肅兩個小郎君在,這院子裡就不會顯得那麼冷清了。而這兩個正值可愛年齡的小郎君,最容易吸引元仲華的注意力。
只是阿孌暗地裡不滿的是,她總覺得康姬是有意把四郎阿肅送來給長公主以方便她自己有空餘的精力。
她並不相信康姬真的身子不舒服。早就聽說康姬棄了琵琶苦練舞技,想必是要學那個外婦琅琊公主而以此爭寵吧?
琅琊公主擅白紵舞。聽說康姬痴迷的是劍器舞。聽見過的奴婢說,康姬能把丈余長的彩帛舞得像是飛虹一般。
康姬好像是有意讓自己的兒子多親近嫡母。阿孌覺得康姬真是一個心思很深的人。想得面面俱到。想必也是因為她最近被那位“李夫人”壓製得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