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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牢……”宇文泰口中念著,心裡想起了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
宇文護話極少,只不知何時起身,立於宇文泰身後看著輿圖。
于謹看宇文泰目中有了神采,心裡大感安慰,勸道,“主公,這若真是王思政的見地,倒是思慮周詳。主公不防見見他,聽他親述。”
“主公,王思政有為主公守恆農之意。”趙貴說著又著意指了指。
趙貴手指之處在潼關之東,恆農再向東是洛陽,洛陽以東是孟津河橋,河橋之東是虎牢。守恆農等於給長安又加一道屏障,把潼關的壓力分解一部分,給了潼關一個緩衝。這麼重要又關鍵之處,是重任中的重任,王思政有這個心思,可見是多麼希望被信任,被重用。
其實這是好事。至少說明王思政的心是在這兒的,他並不以鄴城為都城,並不以元善見為天子,不以高澄為丞相。王思政是先帝元修的心腹,元修被逐是高歡之惡,他怎麼可能再認高歡立的元善見為天子?
于謹和趙貴一樣,覺得王思政有此報國之心,應當好好撫慰,加以利用才是。
他們完全沒想到,宇文泰心裡和他們想的全不一樣。宇文泰心裡一跳就又想到了那個關於高大將軍和宇文丞相會獵於潼關的傳言。如果真是這樣,王思政守恆農就等於是為高澄守門戶。
東寇大軍一來,門戶大開,東魏軍如潮而至,潼關立刻危急。王思政家室、故舊還在鄴城,他豈能真的一點顧慮沒有?他這一番心思若是換在趙貴或于謹身上,就會讓宇文泰大感欣慰。但要放在王思政身上,那就是說不盡的疑慮。
于謹眼看著宇文泰面色漸漸陰沉下來,心裡就跟著一沉。正想著怎麼轉寰,宇文泰已經兀地抬手掀翻了身前的几案,怒道,“既然他有這個心思,這麼想效命,又何必非是恆農,玉壁也無人守,令王思政帶本部去守玉壁,明日便去!”
趙貴目瞪口呆。
宇文護默默扶起几案。剛才桌球作響,他已經看到了門口人影幢幢。待到收拾好几案,宇文護回到宇文泰身邊,輕緩勸道,“用人權柄出自於上,王思政的分析沒錯,他有守恆農的心思是想盡心力。但丞相也不是非讓他去恆農不可,可另再派人去守恆農,想必王思政也不敢有怨言。”
這叫取其事不取其人。人主的心思宇文護思量得看來已經不淺。
于謹和趙貴總覺有異,但又不能說他錯。這個時候宇文泰大動肝火,也不能火上澆油。
玉壁在東雍州,若是東寇自晉陽發兵而來便順著汾水到玉壁,再往南就是蒲阪,也不能說玉壁不重要。但東魏軍一直在虎牢屯兵,又在河橋南北重點布防,總覺這時玉壁不是重點所取之處。
于謹和趙貴都是有分寸的人,便都不再爭執了。
長安城外春風乍起,春光明媚,春草葳蕤,這只是幾日之內的事。慢長又陰冷的冬天總算過去,春日盛景之下的長安完全變了樣子。陰霾總是要過去,就好像美景總也留不住。秋日多思,春日也不見得就無憂。
芳草碧連天,遠山在望,春日郊野美如畫卷。春風清新,拂過人面,讓人心頭無比舒適。但並不是每個人的心情都會在沐浴春風之中也變得輕鬆、愉快。李虎就是個例外。對於他來說,與人相約春蒐不過是舒解鬱悶心情。哪兒還有心思管什麼萬物生發時節,以搜取不孕者。
李虎暢快地放馬奔騰,許多日子以來都沒有這麼心裡舒暢過了。這種感覺讓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時。代北草原上的少年郎,愛騎射,喜交友,那天空海闊,他也無憂無慮。因為特別受到同為武川鎮出身的大行台賀拔岳的賞識和喜愛,李虎在躍馬疆場之中建功立業。
但是大行台就這麼突然死了。賀拔岳大行台一死,讓他傷心不已,所以堅決不能接受宇文泰取而代之。宇文泰不過是和他一樣從武川鎮一直追隨大行台,也不過和他一樣是大行台座下部將。
合則留,不合則去。宇文泰讓李虎佩服的一點是,他並沒有勉強他。于謹、趙貴是鼎力相助於宇文泰的,他只能去投奔大行台的兄長賀拔勝,希望擁立。然而事不遂人願,千迴百轉,他還是隨著賀拔勝一起回到宇文泰麾下,只能以部屬從之。
宇文泰為大行台血洗侯莫陳悅,又平了曹泥,總算是讓他心裡平復了。大行台大仇得報,宇文泰任丞相立志興魏,他也都看到了。那好,就這樣吧。他願意在他建功立業的關中繼續忠於魏室。
李虎的馬漸漸慢下來,他大汗淋漓地提著韁繩任由坐騎漫步。回頭看一眼,“獨孤郎”的影子在天地之間格外明顯,他也正縱馬向他飛馳而來。李虎想著,估計獨孤信的心思也不在打獵上吧?
他很早就相識於獨孤信。那時候他的名字叫“如願”,私下裡兄弟叫他“期彌頭”。獨孤信不是代北人,也不是大行台賀拔岳座下部將。他原是爾朱榮部將,後追隨先帝元修。
李虎看著獨孤信的馬越跑越近。心裡暗自讚嘆,他可真是姿容美麗、儀態萬方。偏偏又特別愛修飾,喜與眾不同。只是他突然發現,獨孤信泯然於眾人之中已經太久了。
都傳鄴城的高大將軍美貌傾國傾城,李虎覺得那是因為高澄個性張揚而引人注目。實際上他心裡覺得,獨孤信比高澄有過之而無不及,但獨孤信卻不能像高澄那麼張揚。只有今天這樣裝扮得雄奇而個性飛揚的獨孤信才是他映像里那個“獨孤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