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六章
第二零六章
由趙叢私扣棉車引發的一系列大案落幕, 林大將軍再三上折懇請致仕, 穆宣帝挽留未果, 令林程接任大將軍之位。
說來也奇,林大將軍治家不嚴在朝中多為清流詬病, 就是穆宣帝心底未償不覺著林卿在公務上一向謹慎周密從無差錯, 如何在家務上就這樣糊塗。
但, 對林大將軍多有詬病的清流, 對於林程接任大將軍之事則欣然樂於接受, 沒有半點疑異。
穆安之呈上刑部判決, 趙叢貪贓數目過大、母子合謀謀害黃姑娘之事,趙太太趙叢皆判了死刑,家產抄沒, 余者作惡家僕也各有判決。梁太太一干人獲死刑者居多, 梁太太本人也判了斬監侯, 不過,穆宣帝念及林大將軍多年當差用心, 還是改為賜毒酒白綾, 也算全林家顏面。
至於程家, 因另涉餉銀貪墨一案, 暫未判決。
穆宣帝還下了另一道旨意,奪梁翔狀元功名,貶為庶民, 一應牌坊嘉獎, 令當地官府毀壞收回。
即便是近年來最招穆宣帝龍顏大怒的裴如玉, 也沒有梁翔這樣令穆宣帝噁心,簡直是丟盡天下狀元的臉。
相較梁翔,再一想三元出身的裴如玉,學問勝梁翔百倍,即便冒犯龍顏,也只關乎政見,人品是無暇的。
哪似梁翔,簡直丟人現眼,丟盡天下學子的臉!
宮中藍太后以教女無方的名義褫奪林老太太林太太誥命,對林氏女更是厭惡非常,於林妃都有不小遷怒,免了她的請安。
穆宣帝還勸了藍太后幾句,藍太后皺眉,「我現在實在不想見林氏女,這都什麼蛇蠍心腸之人。合著什麼都要依著她們的想法,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了。我只可憐林將軍那孩子,他可有什麼錯處,原本好端端的孩子,沒林家人家也不少建功立業,半道認了個爹,就認出大半輩子的不幸,受這一窩子的謀算。哎,皇帝你多安慰林將軍吧,真是個可憐孩子。」
「朕知道。」穆宣帝道,「林妃已是出嫁之女,這些年,她一向安穩柔順。」
「她前倆月還曾召林太太梁太太這對母女進宮說話哪。」藍太后與穆宣帝道,「先時咱們相中林將軍,有招他為駙馬之意,林妃特意讓梁太太跟福姐兒一起到行宮去,可惜她跟她娘家這一通盤算,福姐兒一向是個老實孩子,她與咱們嘉悅既是表姐妹又是親姑嫂,早跟我說了。林將軍也是個實誠的痴情人,並不肯欺瞞咱們。這起子陰毒婦人,天下沒有她們不敢謀算的。」
藍太后一想都膽戰心驚,愈發厭惡林妃多事,「讓林妃在她宮裡好生呆著吧,有心思管娘家閒事,怎麼不知好生教導二郎。」
早在刑部判決之前,林太太便被送往莊子上由啞奴看管,林大將軍下了死令,不死不出。
刑部判決下來後,林老太太撐著病體吩咐人給長孫女送些衣物用度,都被林大將軍攔了下來。林大將軍做了如南安侯一樣冷酷的決定,逐林恬出族。
林老太太病情更重,林大將軍今已致仕,就在府中服侍林老太太養病。
「我昨晚夢到了你爹,你爹問我,怎麼咱家正經孫子還流落在外,這都是我這做祖母的不是。」林老太太道,「黃姑娘的仇都報了,讓阿程回來吧。」
林程與林家老宅十來年不曾來往,當年在禁衛任將領時都不曾回林宅,如今他已承大將軍之位,當眾人都以為林程怕要與林家老宅老死不相往來時,他竟然答應回林家。
不過,林程有條件,他要成親了,就在林家老宅舉行親事。
林老太太倒是高興,問,「說的是哪家姑娘?咱家就程哥兒這一個孫子,可不能委屈人家姑娘,可得辦的熱熱鬧鬧體體面面的。」
林大將軍道,「他要與黃姑娘成親。」
「黃姑娘不是已經去了?」林老太太一時沒反應過來,「都這些年了。」
「阿程說女子不成親連祖墳都不能入,他與黃姑娘早有親事在身,今黃姑娘冤情已伸,他們便可成親了。」
林程這等深情,宮裡藍太后聽說後都有些禁不住,對李玉華、二皇子妃說,「從來都是男子薄情的多,林將軍這樣的痴情之人,百年也難得一遇。」
李玉華說,「按理,林將軍官居一品,他的夫人也是誥命身份。黃姑娘命苦,皇祖母,誥命也該賞下去。林將這這樣的痴情人,此生怕也只這一樁親事了,該給的賞賜榮寵,莫薄了。我回去也給林將軍備份禮,太難受了,我一想到他與黃姑娘的事就想哭。」
李玉華在家就哭過一遭,這並非假話,她此時說起來,也是眼圈兒泛紅,嘴巴一撇一撇的,強忍不哭罷了。
二皇子妃聽李玉華說要備禮,回家也給林將軍備了份禮。穆宣帝與東宮也皆有賞賜,就是林程這樁冥婚讓人心酸。林程抱著黃姑娘的牌位向林大將軍行禮時,不少觀禮賓客都忍不住眼眶發燙。
林大將軍更是老淚長流,別開臉說不出話。
林老太太身上不大好,林程便抱著黃姑娘的牌位在院中行的禮。
說來也奇,往年芙蓉花到八月中秋時也該謝了,今年花期格外漫長,尤其林程與黃姑娘成親這日。帝都芙蓉花,十之八.九都開放了。
有傳聞說黃姑娘生前極愛芙蓉花,她這樣的好姑娘,如今冤情得伸,天地有感,就應在這一城芙蓉上。
林程休過三日婚假,便重新到禁衛軍當差。他在禁衛軍任職多年,在公務上,林大將軍一向悉心教導,林程早便是朱雀衛公認的接掌人,如今他接任大將軍一位,也算眾所樂見。
林程婚後未久,便到了秋決處斬的時間。
這一次秋決的還有去歲便在牢中的胡源。
胡安黎雇了些收殮人手,並不打算親自去給胡源送行,胡清就擔心他不去,提前打發人知會他,第二天到三皇子府找胡安黎一道過去。
胡清的話,「這輩子父子一場,好歹全了這場父子體面。」
胡清胡安黎皆一身素服,他二人並未在秋決處斬處,帝都人愛看熱鬧,那裡已是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閒漢。叔侄二人在秋決對面的茶室二樓坐下,不想遇著熟人。
卓御史與嚴琳相約而至,坐在視野最好的一張茶桌畔。
胡家叔侄都沒好跟人家打招呼,只是彼此視線一撞,便各坐各的位子罷。
隨著監斬官手中紅頭簽落地,一身紅衣袍紅頭巾的劊子手舉起手中雪色大刀,刀身鍛剛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光芒,刀鋒斜斬直下,砰的人頭飛起,一篷血噴薄而出,血雨飛濺,轉眼間順著高低地勢沿著污黑的青磚流淌而去。
有人收殮的犯人家小立刻跑上去收斂屍身,往提前預備好的棺木里一送,蓋棺便往外走。無人收殮的也有刑部衙司拖至一畔,接著抱著木盆的衙司上前,嘩嘩嘩嘩嘩,數盆清水潑地,沖走磚上血跡。
下一輪的處決繼續。
胡源先前身份高貴,他是第一批第一個處斬的犯人。胡源人頭落地,胡清嘴裡不說,心中著實不是滋味,畢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兄長。胡安黎面無表神,不知在想什麼。
卓然抬手為嚴琳倒了一杯清酒,嚴琳收回視線,緩緩吞入腹中。
卓然道,「咱們回吧。」
嚴琳頜首。
兩人起身離開。
忽然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許多閒漢噓鬧著笑喊,「哎喲,有人搶人頭了!有人搶人頭了!」
就見一道灰影已經擠開人群抱著什麼跑了個沒影,後頭有兩人在追,「那是你家的頭嗎?給我站住!」
一時,胡安黎小廝奔上前回稟,「大爺,咱們老爺的頭被個小賊搶走了!」
胡清的小廝略慢一步,回稟的也是同一樁事。
叔侄二人剛剛看到樓下一幕,本就擔憂,不想正應在自家身上,胡清罵,「還不快去追,還愣著做什麼?」
胡安黎抬手攔住二叔,道,「不用。二叔,闔帝都與我父親有這樣大仇的無非就是嚴家,他們要人頭總不會是去上供,去嚴氏父子墳冢處。」
胡清一跺腳,「這姓卓的!」
胡家叔侄追到嚴家父子墳冢前,青色墓碑前供品與胡源的頭顱都被擺的整整齊齊。嚴琳正跪在父兄墓前祭拜,卓御史一臉肅穆站在一畔,頭頂杏林蕭蕭,袍擺衣袂飄飄。
胡清早便聽聞嚴家案重審之事,但,真正面對嚴家父子墓碑時方切身體會到這種羞愧難堪。
空氣中的香燭氣息混合著秋天杏林冰冷的草木香,胡安黎待嚴琳祭拜結束方上前深施一禮,沉聲道,「嚴老爺嚴公子,如今惡人伏誅,因果相報,請二位於九泉之下安息。」
胡清也上前行了一禮,對嚴琳道,「還請姑娘將家兄頭顱相還。」
胡安黎則道,「你們要是願意留著,也沒問題。不過,依嚴家品格,必看不上家父這樣的人,葬於嚴老爺嚴公子附近,怕要讓逝者不安。要是放在這裡,雖說如今天氣涼爽,多放幾日也要腐臭生蛆。倘無人看守,被什麼野狗叼去啃食也有可能。隨你們,我回去著人打個木製頭顱給他安上也是一樣下葬。」
胡清驚悚的看向侄子,胡安黎一副隨嚴家便的模樣。
嚴琳道,「我只是讓家父家兄看一看當年罪魁下場,我心愿已了,你們拿走吧。」
胡安黎示意收殮屍身的人過來拿走胡源的腦袋,對嚴琳、卓御史微微一頜首,便與胡清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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