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章
哽咽悲聲穿過燭光瑩瑩的琉璃窗, 遠遠的傳到院內, 在這漫天大雪中, 更透出牽人肺腑的傷感悲切。
胡世子踩在雪中的鹿皮靴微微一滯,問迎出門的婆子, 「太太怎麼了?」
婆子躬身稟道,「太太下晌自刑部回來就哭了好幾場,刑部的人,不大恭敬。」
胡世子腳步加快, 侍女急急打起蜀錦棉簾,悲聲自裡間傳來。
挑起隔間珠簾,就見周宜人鬢髮微蓬伏案低泣,荏弱的肩頭髮出細碎起伏, 看得人更是心中難忍。胡世子大步上前抱著周宜人的肩扶她抬起臉,只見一張美麗面孔哭的仿若雨中芙蓉一般,胡世子大為心疼,連忙問,「這是怎麼了?」
周宜人別開臉嚶嚶低泣,「妾沒臉再見老爺了。」
「這是怎麼說的,可是有人給你委屈受了?」胡世子在外堂堂八尺男兒,對著愛妾的淚水卻是手足無措, 一顆心軟若爛泥。
一位圓臉嬤嬤端上胡世子慣愛吃的碧螺春, 胡世子無心飲茶, 而是道, 「袁姑媽你素來陪在太太身邊, 須臾不離的。我知你最是疼她,說說到底怎麼了。」
袁姑媽口齒頗是不錯,她將茶放到几上,從到刑部就受刁難開始說,「昨兒老爺交待的要我們服侍好太太,因是要到刑部,不敢鋪張,就令丫環帶了些尋常物什,還是老爺吩咐六個小廝、李王二位清客,還有趙錢兩位供俸一道去的。結果,在刑部就受了一番刁難,不讓我們陪太太進去。那小官言語很不客氣,方媽媽氣不過,說話時急了些颳了那小官一下,那小官當時就尋了一位杜大人告起狀來。杜大人登時叫了幾十個人過來,把咱們團團圍住,太太的帷帽也叫那杜大人扯下來扔地上踩成爛泥,不過刑部問話,我們這些下人皆不准進不說,方媽媽叫人抽了兩記耳光,用毛竹板掌嘴打的滿嘴牙都掉了,如今還被押在刑部。太太怕的緊,又擔心給老爺惹了麻煩,十分驚懼不安。」
胡世子怒的一掌擊在案上,案上茶几咣當一蹦,「刑部好大的膽子,敢這般辱我愛妾!」
周宜人連忙勸道,「也是我不好,我不知刑部是這樣的規矩。若是曉得,再不能令刑部大人們不悅。我只是可憐方媽媽,她也是咱們府的老人兒,一向老實,就是太護著我,如今被鎖在刑部,還不知要吃多少苦。我打發人往刑部給方媽媽送飯菜被褥,都被人給退了回來。」
說著,周宜人淚落如雨,「方媽媽是咱們大姐兒的奶媽媽,她把大姐兒帶大,又服侍我這些年。今全因忠心太過就落得這樣的結果,可怎麼跟方管事交待。」
「這有什麼,令大管事拿我帖子過去,將方媽帶回便是。」胡世子道。
周宜人含淚勸道,「還是讓方媽在刑部蹲幾日大獄把此事了了吧。如今刑部幾位大人怕也在氣頭上,倒為方媽跟刑部大人傷了和氣,豈不都是我的罪過。」
袁姑媽也跟著說,「聽說那位杜大人十分不得了,中過傳臚的翰林老爺,如今在三皇子殿下身邊當差。」
胡世子皺眉,「哦,那是杜家老二。」
袁姑媽對著周宜人微微搖頭,胡家所交際的杜家就一家,便是尚書府杜家。杜家雖不及胡家是世襲侯府,卻也世代書宦,尤其杜尚書精明能幹,帝心重臣。若是杜家人,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得罪。
周宜人輕輕拭淚,嗓子有些沙啞的說,「老爺剛回來,外頭雪大,瞧這衣裳也沾了雪,先換了家常衣裳,好生喝盅熱湯也暖一暖。」就要起身服侍胡世子換衣袍。
「這不急。」胡世子攔住愛妾,「你先歇著,還有些事。」起身去了外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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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世子理事多是在外書房,家中清客也多是在外書房的西廂當值。胡世子到時,李清客王清客正在西廂閒落棋子。胡世子請二人到書房說話,問的便是下午在刑部的事。
李清客年輕些,道,「那杜長史也的確有些不大客氣,恕屬下直言,府中婆子也有些過了。刑部問話,允不允婆子丫環相隨,好商好量總好過動手,一巴掌就打了八品官。尋常八品也無礙,偏生那位是三皇子府的屬官,在杜長史手下聽使喚。杜長史大失顏面,當時惱怒的很。」
王清客想了想說,「杜長史頗是不簡單,一眼便看出二位供俸有武功在身,當時就請了三殿下身邊的高手。」
「杜家與少林關係密切,家中子弟文武兼修,多習少林外門武功,他能看出來倒不稀奇。」胡世子道,「王先生拿著我的帖子,到三殿下那裡謝聲罪,就說我們府上管束下人不利,唐突了。原該我親去謝罪,怕會驚擾殿下,就請先生代為請罪了。那不懂事的下人,請殿下只管按律法處置。」
王清客起身應下,還是勸道,「今日雪大,世子看是不是給郡主、大公子那裡送些衣物炭火。」
胡世子眼中閃過一抹痛恨,放在案上的手緩緩拳起,良久方道,「李先生去辦吧。前兒得的皮子,裝上兩車,一車送給楚世子,一車給郡主和那孽障。你一向與那孽障說得來,與他說血濃於水,我與他母親的事,實不是他該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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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之在跟玉華妹妹邊賞雪邊吃熱鍋子,倆人冬天都愛吃這口,尤其還有水靈靈的小青菜水蘿蔔,小青菜在鍋子裡打個滾兒李玉華就撈出來給三哥放碗裡,她自己也吃,一邊吃一邊還說,「這也怪,春夏青菜一抓一大把時我也不喜歡吃,到這年根兒底下買都買不著,我就覺著格外有滋味兒。」
穆安之笑,「春夏可吃的菜蔬多,青菜多尋常。冬天不一樣,即便暖房種些菜蔬,也就這幾樣了。」
「也許是貴的緣故,貴菜我就吃的格外香。」
穆安之一樂,給李玉華放些燙好的小青菜,「那就多吃些。」
倆人正用飯,素雪進來回稟南安侯府清客過來的事,穆安之聽素雪將事稟完,隨口道,「與那王清客說,世子客氣了,原不過一樁小事,請世子不必放心上。」
素雪出去傳話,李玉華問,「什麼事?」
穆安之大致與李玉華說了說,李玉華夾了個麻醬燒餅捏在手裡慢慢吃著,「胡世子倒還明禮,看他那側室,也就配做個妾了。身邊兒婆子在刑部都敢放肆,可知平日為人。這是遇到了硬茬子,若是略軟弱些的還不知要怎麼給他們作威作福。」
然後,李玉華又點評了一句,「杜長史不錯,知道為手下出頭。」
穆安之但笑不語,帝都旁的不多,權勢之家最多。杜長史平日裡慣是鮮衣怒馬公子哥兒作派,杜尚書規矩極嚴,也沒耽擱杜長史這一身的驕矜傲氣。非杜長史這性子不能彈壓胡家氣焰。
如今胡世子打發清客過來,倒不全是為道歉,怕是還要探聽他的態度。倘他並未將此事放心上,胡家都打發清客上門謝罪,他便會順勢放出那惹禍的婆子。
一個婆子無甚要緊,可他胡家一個下人婆子就敢打他府中八品典簿耳光,這事沒這麼容易過去!
「他一向不錯。」穆安之也不吝讚賞。
李玉華好奇打聽,「這案子查的如何了?」
「剛入手,眼下就是新年,正經結案怕得年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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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客得了王府管事傳的話,起身告辭。杜長史送他出門,王清客再三請留步,杜長史畢竟五品官,便令手下小廝送王清客一程。
王清客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門外,雪片撲到頰上,杜長史清俊的眉眼閃過一絲諷刺,打了他手下的人,以為派個清客賠個禮道個歉就完了!他竟不知,世間還有這樣便宜的事!
如今竟還要把事捅到殿下跟前壓他,莫說他已向殿下稟過此事,倘三殿下真是那等用手下賣好權貴之人,杜長史早不在他這條船上混了。
若要放人,當初他就不會抓。
既抓了,這事就沒這麼容易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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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李兩位清客一道出門,又湊巧在侯府門前走個碰頭,王清客看向李清客出門兩車的東西,如今一車空空,另一車仍是滿著的,便知郡主沒收分毫。
李清客望向王清客,以目示意方媽媽的事。王清客輕輕搖頭,倘是注重風評名聲的皇子殿下,此事反是好作為,偏是遇著神鬼辟易的三皇子,還有那位公子哥兒模樣的杜長史,那副蠻橫嘴臉,王清客都懷疑那婆子是不是瞎了,杜長史一看就不好招惹,這些不長眼的東西還敢打他的人,不是明擺著找死麼!
倘方媽媽曉得王清客內心所思,必然要大叫冤枉的,倘她先瞧見的是公子哥兒氣派的杜長史,她定然不敢放肆。偏生接引胡家一行到刑堂的是梅典簿,別看梅典簿這姓兒風雅,可梅典簿是從魯地來的山炮,家裡頂多就是土財主的級別。一身土綠官服,渾身暴發氣質,說話還帶著濃濃的魯地口音。方媽媽自詡大戶人家的婆子,一口正經帝都官話,平日裡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小官小吏,一巴掌過去,就把自己填刑部大獄去了。
一個方媽媽無關緊要,可此時人在牢里,便是胡家下人在牢里,干係的卻是胡家顏面。
胡世子聽了二位清客的回稟,臉色陰沉如同外頭漆黑夜色。胡世子對著窗外大雪靜默片刻道,「殿下未生我們府的氣便好。」
既是杜長史主審此案,他就不信杜長史還能不賣他的兄長杜尚書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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