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九章
寬闊的校場中,大雪漫天而下。
江珣一套刀法舞的密不透風, 雪花被刀氣裹挾在他身旁凌厲飛舞。直待江珣收刀, 披著一襲玄色狐裘大氅的紀然走過去, 「咱們這才幾年不見,你這進境說一日千里也不為過。」
「什麼事,這麼大雪天的還要親走一趟。」
「自然是要緊事。」
紀然將撐著的油布傘往江珣頭頂側了偶,二人穿過雪花漫天的校場,往江珣的書房走去。
江珣自幼苦修, 因武功高強, 即便冬天書房也從不用火。不過,茶寮子是熱的, 江珣倒了兩杯溫茶, 紀然方道明來意,「聽說你與三殿下那邊的杜長史是師兄弟,你們交情不錯。」
江珣沒有否認,紀然手裡捏著杯子, 沒有喝茶,「說來,以前小時候也見過, 這些年沒來往, 已經生疏了。我有件事想跟杜大人商議,既公且私, 又不好直接上衙門尋他, 想請你幫我引薦一下。」
「成。你等我信兒, 我來安排。你們什麼事,我就不打聽了。」江珣十分爽快。
其實,江、杜、紀三家是幾輩子的交情,只是隨著各家族人口增多,即便幾輩子的交情,如紀然這等自幼不在帝都長大的世家子弟,對於許多世交家的子弟也有許多不熟的。
故請江珣引薦。
杜長史對紀然的觀感也就一般,倒不知道紀然什麼既公且私的事要見他。礙於家族交情與江珣的面子,杜長史還是去了。
杜長史未料到紀然有這樣一樁大事與自己商議,紀然鋪開一張手繪的街巷圖,「杜二哥也知道,我如今在玄甲衛當差,手下兄弟巡視時發現一處地方,就是這裡。」紀然指了指街巷處上的標記,「城南春風街香燭巷,現在是個熱鬧地界兒,每十天,這裡都會有一次通宵的宴會,裡頭賭錢、宴飲、舞曲,應有盡有,十分銷魂。」
「想是哪位大人的私宅。」這樣的地方,帝都並不少。老宅是祖宗家法所在,萬不敢這樣放肆。故,不少帝都大員都置下私宅,豢養少女孌童用以享樂。杜長史當然不敢如此,不過,他是聽說過的。
「倘只是如此,如何敢驚動杜大哥。」紀然自袖中取出一張尋人令,「這是帝都名角百花班兒小牡丹的尋人令,上面帝都府的大印不是假的吧。」
「你知道小牡丹的下落?」
「也是一樁巧之又巧的事。杜大哥也知道我在玄甲衛叫馮千戶落了面子,我不能吃這樣的大虧,就打發人查了查這馮千戶,找到他的私宅,發現這在宅子裡囚著這樣一位佳人。我要找回面子,杜大哥你正在刑部當差,你我聯手,一舉雙得。」
杜長史指了指那尋人令,「這是帝都府的差使。」
紀然笑了笑,「我因何會在玄甲衛入職,不皆是因俸銀官貪墨軍餉之事?一切都推俸銀官身上?證據確鑿就算結案了?祖上貧寒出身的一個千戶,又不是在邊疆征戰,能有外財,就買下整個香燭巷?那屋子收拾的,我看不比陛下的昭德宮差,哪兒來的這些銀錢?江珣這朱雀衛的四品僉事,日子過的尚不如馮千戶外宅的管事。大哥要真不好奇,我就找帝都府的人,不過,他們若是頭一茬過去,那些帳本啊文字啊能不能保全,我就不能保證了。我不負責刑緝之事,我只要馮千戶死透透的就夠了。」
杜長史明知此次紀然找他完全是拿刑部做槍使,偏忍不住的動心,的確,如紀然所言,先前程雨的案子並不算結案。程雨故然不無辜,但明顯是玄甲衛拋出的替死鬼。
如果紀然找帝都府合作,刑部也不能袖手旁觀。
但是,紀然玄甲衛的百戶的身份,他私下做這樣的主,倒顯得三殿下與紀然有暗地交易一般。
杜長史道,「這事關乎刑部,我現在不能給你答覆。」
「三天後便是休沐日,杜大哥若休沐前不給我答覆,我就另尋他人了。」紀然一笑收起街巷地形圖。
刑部。
穆安之聽過杜長史回稟,道,「這算實名舉報,沒有不接受的道理。馮千戶是正五品,老鄭正四品,拿他足夠了。休沐那日問一問是哪個排班,讓老鄭換一換,準備好人手。待老鄭他們到了,再打發個人知會帝都府一聲,不好不給他們些甜頭。」
杜長史道,「那屬下跟紀然說一聲。」
當日夜。
鄭郎中親自帶隊布防,敲響春風街香燭巷由南往北靠第三家的門時,裡面人說了兩個字,「春風。」
這是暗號,鄭郎中示意捕快,捕快在臘月寒風中回兩字,「屠蘇。」
裡頭先是挪動門閂的聲音,捕快猛的推開門,兩個開門小廝立刻被數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脖子上,當時便嚇癱,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鄭郎中率人剛一進入,門房便有數人帶刀持棒蜂湧而出,當下數位捕塊點亮火把,鄭郎中面容如鐵,亮出令牌,「刑部辦案,無關人等放下兵械,若的反抗,視同謀逆,殺無赦!」
不得不說,鄭郎中那天生一張鐵面,配著他這正氣凜凜的語氣,門房一干人當時便是心底發懸,尤其鄭郎中冷厲的視線掃過他們手中刀槍,一聲怒喝,「放下兵械!」
當時就有人一震,手中兵器落地。帶頭那人握了握手中刀,上前道,「大人,我們這是正經人家,便是刑部辦案,也當有刑部侍郎以上堂官的手令,還請大人出示手令,容小的去回稟老爺。」
他這一套話尚未說完,鄭郎中一個手勢,數位如狼似虎的捕快撲上前,當下便是一場亂鬥。鄭郎中帶人繼續往裡去。
天空中陡然升起一道紅色煙火箭,鄭郎中猛然回頭,眸如鷹隼盯了門房處一眼,回頭立刻加快腳步。
臘月冰封,前天一場大雪,帝都更冷了三分。這室內卻是暖若三春,馮千戶坐擁一位只著透明細紗的妙齡少女,那少女相貌嬌嫩,行止柔順的依在馮千戶身畔服侍酒水。馮千戶正與一位至交說話,這位至交身畔也是一位同樣年紀相仿的少女。
忽然,一陣細碎又尖銳的鈴聲陡然響起,順著鈴聲就會發現,這香暖深閨垂紗疊幛處都用細絲系一隻精緻銀鈴,此刻,銀鈴一響,馮千戶臉色驟變,拉起至交奔至最上首的一張長榻,輕輕一推榻上的一幅前朝名畫清風明月圖,便推出一道暗門,兩人立刻進入暗門。
兩位少女將圖畫歸位,尋來兩件輕盈鶴氅披在身上,接著大門被人踹開,朔風狂飆而至,室內垂著的數道輕紗帳幔飄搖捲地,兩位少女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
有經驗的捕快立刻進屋搜查,這種暗室瞞不住刑部捕快,捕快進入暗室,不過片刻便退回,稟道,「大人,裡面有斷龍石,密道被封了。」
鄭郎中冷冷道,「在帝都城,即便修密道也不會多遠,把前後左右的宅子的一併搜查!」
「大人,咱們沒有其他宅子的搜查令。」捕快低聲稟道。
「守緊各巷口。」鄭郎中問,「杜長史在哪兒?」
「咱們這邊是美人冢,杜大人搜查的應是銷金窟。」
的確,杜長史抓到的還真是賭場,他正令人收拾賭資,見鄭郎中相請,立刻過去。杜長史著實未料到人溜的這麼俐落,他與鄭郎中交換個眼神:能有這樣的手筆,看來,這次逮到的真是大魚。
杜長史自袖中取出一疊搜查令,每張搜查令上都蓋了三殿下的大印,饒是鄭郎中見多識廣也嚇一跳,民宅無帝都府府尹、大理寺卿、刑部侍郎以上、刑部尚書手令,不可抽查。
三殿下掌刑部後,亦有一枚刑部印鑑,如今兩枚印鑑都在,鄭郎中望向杜長史。杜長史豎起中指掩住唇,什麼都沒說,當下要來筆墨,現填出數張搜查令。
衙門少有這樣做事的,畢竟帝都豪門眾多,不知什麼時候就把人得罪了。穆安之行事強勢,他信重之人不多,但得他信重,權限信任之重,遠超常人想像。
這些空白的搜查令,一旦出事,要承擔責任的人就是穆安之。
當下,鄭郎中杜長史各領數人,挨家挨戶搜查起來。
即便杜長史也得佩服這位馮千戶的心機,莫不是屬兔子的,修出這樣四通八達的密道,鄰里相通,前後相連,密道間還設有斷龍石,斷龍石一下,密道從此做廢。可惜這樣的機密設計,也只得用一次罷了。
宅子裡抓到幾個沒來得及逃跑的,在相鄰的宅子裡也抓到幾個官員,被從床上拖起時,有的官服都來得及脫,還有的即便光著身子躺在女子身邊,卻是連女子姓誰名誰都不清楚。
這下子,比宅子裡那些狎妓的還惡劣,直接成了宿奸女子之罪。
不過,所有抓獲之人中,並沒有馮千戶。
杜長史問小廝挽月,「那個小牡丹尋到沒?」
「已經找到,被鎖在一個房間,已經救下來了。」
杜長史心思縝密,紀然托江珣與他見的面,縱有私心,但,凡紀然說出口的話,應不會是假。有沒有馮千戶,今天抓到這些狎妓官員,也絕對能交差,但是,沒有馮千戶,紀然竹籃打水一場空,更是打草驚蛇,後患無窮。
不過,紀然如何不關他事,誰叫紀然消息不准呢。
能搜的人家都搜了,杜長史準備鳴金收兵,與鄭郎中匯合後便回家睡覺。剛走出屋子,一陣朔風裹挾著淡淡梅香而來,杜長史循香望去,院中一株臘梅於乳白月光下開的正好,香氣自是由此而來。
杜長史隨意掃過,眼睛卻是落在臘梅畔的一口青石井上,如今天寒,石板容易結霜,那青石板卻是明亮的反射著冰冷月光。杜長史踏步過去,尋常人家水井,因擔心孩子或是小動物掉落,尋常都有井板放上,也能遮塵保持水的乾淨。這個井口卻是是敞開的,低頭看去,裡面井水反射出清盈月亮。
鄭郎中也走了過來,問,「怎麼了?」
「鄭大人,有沒有覺著,這暗道逃遁的主意有些蠢。」杜長史直起身子,冷風吹動他頸間大氅的狐毛瑟瑟而動,杜長史道,「暗道並不難查,帝都城內,即便挖有暗道,這暗道能通向哪兒?無非就是前後四鄰。哪怕有斷龍石隔斷密道,猜測出密道的指向也相當容易。」
鄭郎中的目光也落在這口井過於光潔的井石上,立刻明白杜長史的意思,「你的意思,密道是明,水井是暗。」
「這井口被人擦拭過,要擦掉的應該是某個人的鞋印。若是這口井乃暗道,怕是來不及了。」杜長史有些遺憾,紀然的消息是真,只是,依杜長史之縝密,也未料到馮千戶有這一手。
鄭郎中辦案多年,經驗豐富非杜長史能及,搜查前更是做了充分準備,「香燭巷這裡原本是做香燭小生意的多,所以就叫了香燭巷,這裡是內城,離城渠較遠。以密道迷人眼,那麼,從水井逃脫之人不可能去相鄰宅院,他最可能的出口,應該是附近的水井,而且是街上的水井。」
杜長史道,「為什麼不是另一處私宅的水井呢?」
「想出這種辦法的人,必然是極聰明疑心極重的人,對於這種人,隨時可被查封搜查私宅的水井,不若大隱於市的水井更安全。」鄭郎中看一眼天空被烏雲遮住的半個月亮,「尤其這是晚上!」
「死馬當成活馬醫,賭一回運道吧。」
最近的水井就在出了香燭巷往北走半里地的大槐樹下,杜長史鄭郎中率人還未到大槐樹下,就見遠處火把通明,有一人怒喝,「紀百戶,這好像不是你的巡羅街巷吧!」
「自然不是。不過,馮百戶應該是率衛隊巡視春風街這一帶,如何今時單身一人在此,莫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做?」
「這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
「我不是你爹,犯不著為你操心。我今天是來謝你的,得多謝你帶我前來此地。」紀然的笑容在月光下越發狡黠,「倘不是你,我委實想不到,是從水道脫身。」
「你敢追蹤我!」這位馮百戶怒不可遏,恨不能生撕了紀然。
「有什麼不敢的。」紀然騎在馬上,望見杜長史一行,揮揮手,「對不住,我剛剛一時情急,把井繩砍斷了,聽到重物落水的聲音,也不知有沒有凍死。」
鄭郎中令捕快丟下粗擰的麻繩,兩個捕快合力將凍得臉色發青的馮千戶拉了上來。紀然下馬上前,俯身直視著馮千戶兇狠的眼神,猛然正反十個耳光直抽得馮千戶腦袋發懵兩頰腫脹。
誰也沒料到紀然突然動手,鄭郎中開口想攔已來不及,紀然已經收手。鄭郎中只得補一句,「案犯由刑部審問,無干人等,可以退下。」
鄭郎中這話還未落地,馮百戶已被紀然激怒,他一刀劈至紀然面前。紀然的頭恰到好處一偏,整個人如夜色中的鵬鳥一般驟然躍起,身後黑色披風如同飛揚而起的黑雲,他根本未曾拔刀,整個人如同蒼鷹捕食般扣住馮百戶雙肩,曲膝、橫肘、旋肩、上臂、化拳,一連串武技快到令人目眩,就聽沉悶的拳腳撞擊聲中夾雜著令人心悸的骨骼碎裂聲,馮千戶先是一聲痛吼,「豎子敢耳!」
紀然一記鞭腿將馮百戶抽飛在地,馮百戶一口鮮血噴在地上,整個人四肢扭曲趴在地上再難動彈。紀然不知從哪裡摸出塊雪白帕子擦了擦手,絲毫沒理會被捕快堵住嘴的馮千戶,收起帕子說,「天地良心,大家都能為我作證,馮百戶出手在先,手持鋼刀,要本官性命。本官出於自衛,不得不還手自保。」
杜長史瞥一眼四肢大幅度扭曲的馮百戶,傷到這種程度,即便夏青城重生,怕也不能恢復如初。早聽聞紀家自行伍立族,家傳武學也是出自軍中,故殺伐氣極重。馮千戶自不是什麼好東西,這馮百戶想必也沒為虎作悵,但當其父廢其子,紀然的狠辣亦可見一斑。
這樣的武功心性,怎麼在陸侯軍中僅任百戶之職?
月色徹底隱沒,朔風卷著雪片而來,火把燈籠映亮前方道路,杜長史大半張臉縮在柔軟溫暖的狐皮衣領里,看來,自己需要重新審視紀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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