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零章
再優秀的細作, 一旦有了牽掛,便有了弱點。
有弱點, 便有可乘之機。
窗外綠樹成蔭,陣陣蟬鳴鼓譟,宋平安倚著床頭, 眼神悠遠又悵然,「其實我能告訴大人的很有限。我並不受重視,不然也不能在周家蹉跎這些年。」
「有限,也無妨。」杜長史終於撬開這張嘴, 就像一樁隱藏已久的秘密終於要揭開那神秘面紗,杜長史壓抑著心中的興奮, 不打算浪費一丁點時間。
宋平安輕聲一嘆,「從何說起呢?」
「就從你姓誰名誰說起。」
「其實宋平安這名, 原也不是假名。我原是孤兒出身,並無姓名,跟著一幫子乞丐流浪為生。我們也乞討,也幫人打聽消息, 開賭、行騙,什麼都干。後來老大叫人殺了,我被收進一所宅子, 學些拳腳功夫。初時沒姓名,我是最後一個進去的, 一屋二十人, 我被叫二十。當天死了三個, 我就叫十七。」
「是怎麼死的?」
宋平安仿佛沒有明白杜長史的意思,訝異的看向他。杜長史正色問,「那三個孩子,怎麼死的?」
「都是流浪兒,一間屋子住二十個,床只有十張。一個是爭床時被人打死的,另兩個是打架被管事看到,吊起來打死的。」
杜長史眉毛一豎,一副要罵人的樣子。不過,他還是忍住了,緊緊的捏著扇骨,「繼續說!」
「一年後,我被排到新的屋子,因我對氣味的敏銳,被單獨訓練,後來我在組織里的代號是尋香。」
杜長史忍不住問,「是誰訓練的你們?」
「不知道。」宋平安道,「我不是在搪塞,平時能見到的就是大小管事和教我們的先生。離開後就是不停的執行任務。我從沒見過背後之人。」
「沒見過,就對他這樣忠貞?」
「哪個密諜不忠貞?忠貞是最基本的品行。」
「好,那我問你。」杜長史斜斜的捏著扇骨,「你在那所宅子裡呆了幾年?」
「五年。」
「第一天就死了三個人,可見養你們就是為了訓練出出眾手下,考試都有標準,不合格的會怎樣?」
「不會怎樣,不合格的中途就死了。」
「最後剩了多少人。」
「十人。」
杜長史嘖嘖,「你知道現在自己什麼模樣嗎?極力控制也掩飾不住的厭惡。知道先時提起你家主子時那一臉維護嗎?你確定你跟我說的是同一個人?」
「我也沒說過我說的是同一人。」宋平安面無表情。
杜長史被懟的搔了搔鼻樑,「好好,你占理,繼續說。」
「渴了。」
宋平安瞥手邊的杯盞一眼。
杜長史氣的,「你沒長手,還叫我服侍你不成?」
宋平安笑笑,自己端起杯子喝水,待喝過水方道,「以往我閒來無事,打聽帝都豪門官宦,人都說大人性情嬌縱,的確有幾分道理。」
杜長史「切」一聲,「快說,別墨跡。」
「也沒什麼墨跡的,你猜也能猜的到,沒人情願永遠被人掌控。」這許多年過去,宋平安的嘆息聲里猶有一絲痛恨之意。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兜兜轉轉,結果還是與人為奴,這與先實又有什麼不同?」
宋平安沒有再說話。
宋平安這裡有所進展,第二天,杜長史私下密稟穆安之。
穆安之哪怕早有所懷疑,真正聽到猶是震驚至極,「竟真有這樣的事!」
杜長史微微欠身,「倘不是親耳聽宋平安所言,下官也不敢信。」
杜長史有些猶豫,「殿下,臣有件事,不知當不當講?」
「只管說便是。」
「殿下可否暫不將此事上稟。」杜長史垂眸道,「此事一旦上稟,我們這裡怕是留不住宋平安。」
穆安之看向杜長史,杜長史道,「我能將他肚裡的東西都挖出來,換了旁的人不一定能。」
「還有別的原因嗎?」穆安之問。
「宋平安的事一旦揭露出來,怕是妻子兒女都難保全。說到底他們也沒什麼錯,我們要的不過是宋平安手裡的機密,能饒恕一個就多饒恕一個吧。」
穆安之手下的人,杜長史嘴巴刻薄,最不好打交道。可要穆安之說,心腸最軟的就是這傢伙。
穆安之也沒有一定要將宋平安交給朝廷的意思,「宋平安的口供本就沒什麼罪過,事辦得機密些也就是了。」
杜長史面容一肅,躬身領命。
杜長史有空就要去探望一回宋平安,順帶打聽些機密,結果,宋平安這傢伙,只要不涉及他的主子,那是知無不言。一旦話涉那位,宋平安的嘴巴立刻緊的跟蚌殼有的一拼。
杜長史道,「你總覺得你那主子是世間萬中無一的人物,我說你是坐在井裡了。以後你跟在我身邊見識一下三殿下,才明白什麼是心胸。」
杜長史不忘對送宋平安道,「你還能在我這裡,是殿下開恩。」
「不過是各有各的私心罷了。」
威脅還罷,宋平安並不容易被收買。
「你在我這,妻兒起碼有保證。你既對我做過了解就應該知道,許多話我說的厲害,卻做不出。」杜長史看著宋平安問他,「一旦被朝廷知曉你的存在,你妻兒冤是不冤?」
宋平安終於動容,半晌說了兩個字,「多謝。」
「不必謝我,謝殿下吧。」
宋平安身體好轉,杜長史便讓他跟隨在自己一畔暫做個侍衛。
當然,杜長史也不全是好心。他是想著,宋平安在獄中都顯被人要了性命,如今將宋平安放到身邊,正可以此為餌,興許能釣上大魚也說不定。
結果確實引發了一場震動帝都的血案。
杜長史即使要以宋平安為餌,自然做好萬全準備。
卻未料到這些人竟敢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杜長史雖官居五品卻是不必上朝,所以他會起得稍微晚一些,用過早膳之後直接去刑部。
刺殺就發生在去刑部的路上。
杜長史先是聽得數道破空聲,他直覺便不大好,已被宋平安一把按倒,接著兩隻利箭左右透窗而過,咄咄兩聲釘在車廂!
箭羽在空氣中微微顫動,杜長史咬牙,竟是弓弩!
車外百姓呼喊逃命的聲音傳來,不必看也知已是亂做一團!
杜長史的手剛摸到車廂懸掛的寶劍,就聽頭頂似乎輕輕晃動一下,繼而一道殺機裹挾著劈天裂地的氣勢,自天而降!
砰——
一聲巨響!
整個車蓋被一刀劈開,瞬間四分五裂!
杜長史與宋平安只來得及躲在灰塵與刀鋒下踉蹌避開這奪命一刀!
「小心!」宋平安忍不住抬起袖子掩住咳嗽,他前番中毒,尚未大愈。何況雖生死場經驗豐富,習武根基亦不比杜長史紮實。
杜長史持劍上前,冷冷對著面前的青衣刀客,「總要有個姓名才是!」
這是帝都城的繁華地界,何況正是大早上,不消片刻功夫,便可有巡邏官兵趕到。杜長史不著痕跡地掃過橫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是侍衛與百姓,想儘量多的拖延一些時間。
血腥味兒,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杜長史錚然一聲,長劍出鞘,瞬息之間刀劍交鋒數十回合。
刀客的刀術,大開大合,招招狠絕,直逼性命。
杜長史卻是純粹的少林武功,他少年習武,根基深厚,更難得兇悍異常!彼此間身上都帶了些傷,刀客仿佛無所知覺,一片刀光劍影當頭潑下,愈發狠厲!
杜長史臉色微微泛白,他平生第一次遭遇這樣強大的殺手,更是第一次遭遇性命之憂。生死危機卻激發出他強絕的天資,一套少林達摩劍被他使的變化莫測,殺機四伏。
如果對手不是這樣強悍的刀客殺手,杜長史會立刻想到,殺手的目標應該是宋平安,為何是絕頂刀客殺手會直接揮刀向他,刀刀狠絕。
可是,這刀客殺手如此厲害,杜長史不敢有半點分心,也不能有半點分心!
突然間,破空一箭,如陰詭的毒蛇,又似暗伏的獵隼,流星閃電般釘向杜長史!
宋平安大怒,怒吼一聲,「追風!」腰間長鞭飛卷,鞭稍如影隨形追上這一箭!
杜長史卻是感覺到身後偷襲,一時分神,刀客一刀斬向杜長史胸前。杜長史疾步後退,刀客這一道迅如霹靂,刀鋒切透衣衫,杜長史前胸血光迸裂,染透衣衫。
杜長史狂吼一聲,一劍斜出,劍勢之盛,刀客也不得不抽刀避退。
杜長史低頭噴出一口血,顯然已是強弩之末的苦撐。
杜長史噴出的血尚未著地,第二箭迅疾而至!宋平安一把將杜長史拉開,擋在身後,鐵箭如刀沒豆腐般整支箭沒入地面!
刀客猛然拔地而起,當頭一刀斬下!
這開山裂石的一刀!
這殺意縱橫的一刀!
這避無可避的一刀!
杜長史手中長鞭被一斬而斷,刀客一腳將宋平安踢飛,一刀斬向杜長史!
同時,第三箭掠影而來!直逼杜長史命門!
杜長史渾身是傷,此刻大腦卻是無比清醒,不禁想道,這些人殺應該是殺宋平安,為什麼都對著老子來呢?
未及多想,宋平安已是閃身而至,牢牢的擋在杜長史面前。
杜長史聽到兩聲利刃穿透身體的聲音,宋平安唇角緩緩地溢出一縷鮮血,就聽宋平安說,「我妻兒,拜託了。」
然後,更多的濃稠的鮮血從宋平安的嘴中溢出,杜長史托不住宋平安,兩個人一起倒地。
杜長史悶哼一聲,忙忙去看宋平安身上的傷。後背衣衫已被鮮血浸透,一支鐵箭透胸而過!
更多的血從宋平安的身體流出。
杜長史握住宋平安的手,將體內所剩不多的真氣輸送給他。
刀客輕蔑的看杜長史一眼,視線轉向杜長使握著宋平安的手,冷冷道,「果然投靠了官府!」
刀客再一次舉起了刀——
「狂刀,我們當年結拜,約定永不朝對方下手,尋香已是必死,不可違誓!」
那位從未出現的絕世箭手,聲音清晰的傳來。
刀客冷冷一笑,「我殺狗官。」
刀客的這一刀未能斬下,一道銀鎧殘影飛馳而至,穩穩的接下刀客的一刀,接著遠處急促馬蹄聲傳來。
第四箭直逼疾馳而來的銀鎧將領,就聽一聲,「退!」
刀客不再戀戰,幾步騰空躍上屋脊,轉眼消失不見。
銀鎧將領格開鐵箭,飛身下馬到杜長史跟前,杜長史指了指宋平安,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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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現在應該說,嗯,好眠,石頭罕見的熬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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