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章
林府。
林程在御前自陳與刑部聯手抓趙叢個人贓俱獲的事, 林大將軍很快知曉, 林老太太氣的當時便捶床一場痛罵, 立逼著林大將軍把林程拿回來是問。
林大將軍好容易安撫住老太太, 私下責備林太太,「老太太身上正不好,如何將這事說與老太太知曉?」
林太太道,「哪裡是我說的,二嬸子過來看老太太的病,不提防說漏了嘴。老太太那脾氣你還不知道, 當下就氣個好歹。」
「二嬸也是個沒輕重的。」林大將軍說一句,與林太太道,「你勸著老太太些。」
「不用你說我也會勸的。」林太太面容中難掩憔悴,追問林大將軍,「要不是二嬸子說, 我都不知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程哥兒這是怎麼了,他跟叢哥兒也是表兄弟,咱家就程哥兒一個, 以後難道不需兄弟幫襯。他不說照顧叢哥兒些,倒與旁人聯手害叢哥兒?」
林大將軍道, 「我總要問他的。他現在御前當差, 不是不在帝都麼?」
「那孩子, 一直記恨他母親的事。」林太太哽咽, 「從來不肯踏進咱們這府門一步, 他如何怨恨你我,便是遷怒我也忍得。可老爺得想想,若程哥兒一直這樣,以後莫說是女兒們的倚靠,他抬抬手指,怕是她們姐妹們的活路都沒有了。」
「你想遠了。這裡頭必有內情,好端端的,程哥兒什麼官職,叢哥兒是什麼官職,上官想收拾下官,不過一句話的事,這多少年了,程哥兒無非就是不愛說話,瞧著像冷清似的。他天生的脾氣,生來就不熱絡。」林大將軍說妻子,「你不要多想。」
「那程哥兒在御前,能不能請他尋個機會,看能給叢哥兒說情不?」林太太試探的問。
「案子還沒審出來,要怎麼求情?」林大將軍道,「程哥兒先得在御前站穩,你不能讓他拋卻前程性命替叢哥兒求情。」
「我,我豈是這個意思!」林太太滾淚道,「叢哥兒可不僅僅是侄子,他還是咱們的女婿,倘他有個好歹,叫二丫頭後半輩子怎麼過?還有老太太這把年紀,難道叫老太太白髮人送黑髮人!」
「不至於此。你且安心服侍老太太,外頭的事有我。」
再如何恩愛的夫妻,再如何鍾愛的女兒、女婿,在此時此刻,林大將軍都不會讓林程冒半點風險!他膝下僅此一子,林程多年來不婚不嗣已是林大將軍心中的一塊心病,可相對於婚嗣之事,林程的前程是首要的!
林大將軍對於族人手下從來不吝於提攜,可這些人,無一人有林程在御前的地位。
林程行事向來謹慎縝密,不留一絲錯處,他先一步發落趙叢,必有緣故!
林大將軍等得,林太太卻是憂心忡忡,與女兒道,「一旦事情與程哥兒相關,誰都要讓步的。」
梁太太沉默半晌,「父親這樣想,原也沒錯。只是林程向來與我們母女疏離,以後倘林家換他當家,還不知我們是何光景。母親可記得柳家武忠公之事?」
「武忠公?」
「是啊。柳家原是開國四國公之一,首封平國公,武忠公柳扶風,年輕時因其祖父寵愛妾室一系,嫡長一系備份欺凌,武忠公自幼跛一足,卻是在靖平江南逆王中立下赫赫戰功,柳家雙公由武忠公始。」梁太太眼神中閃現絲絲悲哀,「當初柳家庶出一支,捲入孝靜皇后之死一案,男女老少,悉數賜死除名。聽說,連那妾室的母族都未能逃過。」
林太太一陣陣心底發涼,聽梁太太道,「我朝立國以來,武將功高莫過於柳武忠公,柳家灰飛煙滅,可武忠公的墓依舊好端端的陪葬於仁宗帝陵。」
「我們與大哥,多年來,不論如何示好,大哥心結不解,我們母女就要戰戰兢兢的活。」梁太太嘆道,「依大哥的縝密,焉能在叢哥兒一事上留下把柄。便是父親問,他必有理由搪塞。」
林太太絕望,「我們又能如何呢?」
梁太太喃喃,「是啊,能如何呢?」
門外雨聲淅瀝,淡淡的雨水氣息夾雜著清新的草木氣味隨風潛入室內,吹不散的一室憂滿心愁。
行宮。
穆安之自御前辭出,未料天空起了雨絲,小易撐起一把傘遮在穆安之頭上,穆安之看他身子在雨中,自己接過傘,輕嗅著暑氣中的一絲清爽,笑道,「這雨下的好,這幾天也忒熱了些。下下雨,也能降一降暑氣。
小易自己撐把小些的傘跟在殿下身畔,笑道,「是啊,娘娘前兒還說這天兒熱的,中午知了都不肯叫了。」
「你可別跟她提這個,又要我吃那可怕的油炸金蟬了。」
小易也是一笑。
穆安之撐傘向外走去,後頭跟著隨從若干。待到宮外,侍衛長李濟國帶著幾個侍衛皆一身油黃的蓑衣竹笠站在車畔,穆安之平時都是騎馬,今日突然下雨,顯然是侍衛回府取的馬車。
小易與穆安之一起乘車,餘人皆騎馬隨於其後。
皇子的別院都離行宮不遠,剛出了芳草街,馬車轉向芙蓉路,猛的自街角撲出一條灰色影子。李濟國眉角一跳,整個人在馬上如鵬鳥般一躍而起,整個人落地時正將此人扭了胳膊按壓在地。
那人猛的嗆了口雨水,用力的嗽了一聲,頭臉被按到地上,整個人半點動彈不行!緊接著渾身被快速搜了一遍,兩個侍衛也下馬奔上前,按住這灰衣人。
李濟國起身,喝問他,「你是何人,焉敢唐突三殿下車駕!」
那人被壓的臉色慘白,急促著喘著氣,拼盡全身力氣喊出一嗓子,「我是玄甲衛第二衛邵千戶麾下小旗陳五,求三殿下為小的申冤!」
李濟國視線掠過指尖兒的一抹血色,雨水一澆,血色已經淡淡,是剛剛搜身時在這人背上蹭的,他御前侍衛出身,知這人是受過棍刑的。李濟國看向三殿下的車駕,正好易公公推開車門,問,「李侍衛,殿下問何事?」
李濟國上前簡單的將事回稟,「屬下搜下,身上並無傷人器物。」而後將搜到一塊沉甸甸的黑漆軍牌,雙手奉上,小易接過,捧給穆安之看。這令牌通體漆黑,敲之沉重有聲,鑄黑色龍鱗紋,正是玄甲衛專用。
「是玄甲衛的人。」只是刑部很少涉入軍中案件,尤其玄甲衛是穆宣帝的四大親衛之一,若擱尋常刑部官員,便是黎尚書也不便接的。穆安之未作利弊思量,吩咐李濟國道,「把人帶上,先回府再說。」
穆安之將此人交給杜長史詢問,自己去了內宅,李玉華正坐在廊下賞雨,見穆安之回家高興的笑著起身朝他招手。
「三哥你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事情不多,就早些回來。」
穆安之挽住她的手,兩人一道坐在廊下。李玉華喜薔薇與牡丹,別院管事為討女主人喜歡,多植這兩樣花卉,廊外一叢大紅薔薇在雨中更顯嬌艷,院中一株梧桐碧綠清新,亦格外可人。
風雨吹散暑氣,穆安之舒服的嘆了口氣,「真舒服啊。」
李玉華笑眯眯的給三哥倒盞新茶,「這自然的清涼跟冰盆降下的冰涼不一樣。」
「大不同。」穆安之接過茶,剛吃了幾口,就見小凡來回稟,「殿下,杜長史在外求見,請殿下速去書房,有事相商!」
「什麼事啊,這麼急。」杜長史不是外人,李玉華道,「三哥你快去看看吧,約摸是有要緊的事。」
「剛喘口氣。」穆安之無奈的放下茶,心說杜長史雖事事精明,可因是個光棍,就不懂這夫妻過日子的妙處。他這剛回家,又要找他。
穆安之心知必是剛剛那玄甲衛的事,同李玉華道,「晚上叫廚下做個酸筍火腿湯,開胃。」
「知道。快去吧,別叫杜長史久等。」李玉華給他整整衣領,穆安之攬著她的腰,悄聲說笑幾句,李玉華不好意思的輕啐一回,穆安之方笑著去了。
李玉華跟孫嬤嬤說,「原本多正經的人,越發不正經了。」
孫嬤嬤笑呵呵地,「男人成親後跟成親前怎麼能一樣?」
「您老啊,就知道偏著三哥說。」李玉華剝一把椒鹽味兒的瓜子兒,笑著嗔怪。
「我再偏著三殿下,也比不上娘娘疼殿下的心。」
「那是。」李玉華說,「我一見三哥就想對他好。」
孫嬤嬤聽的直笑。
穆安之一到書房,杜長史已在等了,聽到動靜出門相迎,穆安之擺擺手,「不用這許多禮數,進去說話。」
小易守在門口。
窗外雨聲瀝瀝,杜長史聲音中帶了一絲擔憂,「這李五是玄甲衛第二衛邵千戶麾下朱百戶手下的一位小旗,因這月月俸不足,他家中母親病重,每月湯藥錢就要二兩銀子,他想多支兩月月俸,俸銀官未允,心急之下吵了起來,李五被打了二十軍棍,接著被奪了小旗職位。他聽聞殿下素有青天之名,打聽了殿下別院所在,在街角等了三天,方遇上殿下車駕,求殿下為他申冤。」
「這聽著雖則俸銀官有些不近人情,也不為錯處。」穆安之道。
「事情由此而起,李五說出一件天大事,玄甲衛常年俸銀不足,尋常每月只得一半月銀!他如今沒了職司,一家大小衣食無著落,他在玄甲衛當差十年,想要回剋扣的俸銀,也好奉養母親。」
穆安之心下一沉,頓知杜長史為可這樣急著請他過來商議,這可是件天大案子!
穆安之尚沒想下接下來該怎麼做,外頭李濟國匆匆過來,因是難得的好雨天,書房門窗都敞著。穆安之從槅扇望見李濟國,喊他,「什麼事?」
雨珠沿著油黃色的笠頂連成珠線滴落,李濟國稟道,「殿下,玄甲衛魏將軍來訪。」
穆安之杜長史心照不宣的交換個視線:來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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