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一大早,喜鵲枝頭喳喳叫, 許家張燈結彩的張羅起來, 許箴今日不必早朝,內務司前來送聘禮, 他亦要在家中款待過來送聘禮的內務司官員以及道賀的親朋好友。
許老太太許太太則負責招待來賀女眷, 許惠然許婉然也要陪著說話,許家上下忙的不可開交, 最閒的就是正主兒李玉華了。
早飯後許老太太便說,「今天會不少朋友過來, 還有內務司的官員, 見到你未免要打趣,午飯我讓鄭嬤嬤給你送過去。」
「好。」
今天事忙, 李玉華身邊的丫環也被抽調幾個到府里幫忙。許老太太院中的說笑聲隱隱傳到小跨院, 李玉華聚精會神的聽孫嬤嬤講《禁宮律》。
待上午巳初,伴著隱隱樂聲,一台又一台扎著大紅綢的聘禮行雲流水般抬入李玉華的小院。內務司官員在許箴的陪伴下拉長調子念著送給皇子妃的聘禮,約摸念足半個時辰, 這官員才微啞著嗓子道, 「以上皆內務司奉御命所備納彩之禮,請許大人查收。」將手中禮單一合, 雙手遞給許箴。
「有勞馮大人。」許箴接過禮單, 做個請的姿勢, 「請馮大人必留下略飲一杯薄酒。」
「叨擾大人了。」馮大人由許家管事引著去招待官客的宴客廳休息飲宴。
許箴到李玉華的屋裡, 看李玉華坐在書案後, 案上攤著筆墨,正望向他。許箴把納彩單給李玉華,「今日納彩,你也瞧瞧。」
「辛苦父親了。」李玉華接過略掃一眼,問,「能看看嗎?」
「自然能。這原就是給你的。「
李玉華將納彩單給孫嬤嬤,吩咐道,「照著單子一樣樣開箱查看,尤其是我大婚當天要穿的禮服頭飾,嬤嬤親自檢查。」
孫嬤嬤微訝,卻是立刻接過納彩單子,帶兩個小宮人下去查驗彩禮。
許箴眉頭微挑,顯然有些意外李玉華的舉動,許箴溫聲道,「內務司送來咱家前應該多次查看過,一般不會出紕漏。」
「小心無大錯,何況在老家彩禮都要擺在外面給親朋好友看的。帝都風俗不同,我自己先看看。」
李玉華堅持要查,許箴也就隨她去了。略叮囑兩句,許箴就去前面待客了。
*
壽德院。
婦人女眷們笑說著李玉華和三皇子的親事,三皇子雖說風評有些一言難盡,而且,儲位的失利令這位皇子的政治前途已是折戟沉沙,但是,三皇子心儀許氏長女的事,在官場中已是人盡皆知。大婚後許家姑娘的日子定然好過,有皇子妃的尊貴,也是一輩子的榮華,足以艷羨大多數人了。
許老太太今天一身絳紅寬裙,首飾之外還戴了朵正對時令的金黃桂花,笑呵呵的陪著親朋舊友說話。許太太也是一身的華貴氣派,臉上透出喜色,里里外外的張羅,格外盡心盡力。
來帝都後,李玉華出門的時候並不多,許家的舊家李玉華一家都沒去過,但是,李玉華被宣至慈恩宮請安,滿後宮的娘娘的都見到的,許家大姑娘在老家吃了苦,許家刁奴欺苦貪墨銀錢的事,經帝都府審理,知道的人家也不少。
對許箴的閒話自然也有,但更大的壓力是在許太太這裡,藍太后在慈恩宮當眾就說了一句「有後娘就有後爹」,這話是說中不少人心坎兒里去的。許箴當然不是什麼好爹,可許侍郎真不見得就小器到不給親閨女撫養錢,許侍郎其實給的不少,帝都府都調查清楚了,許侍郎每年的薪俸拿出一半打發下人送回老家。
可要說這些年下人貪墨銀錢,許侍郎公務繁忙不知曉情有可原,畢竟這些事原是內宅事,內宅事都是當家主母管的。而許家內宅誰當家,不言而喻。
許太太還好娘家顯赫,有些閒話到不了她的耳朵,可許惠然今年及笄議親,先時對許惠然挺有意思的幾戶不錯人家,如今都冷淡如水了。
許太太對李玉華的事自然盡心,她簡直恨不能宣告天下她沒刻薄過李玉華。
故而,李玉華的事,許太太樣樣上心,都打算把陪嫁田分一塊給李玉華做嫁妝,李玉華沒要。
許太太聽丫環回稟說宴席齊備,正要請老太太與過來相賀的太太奶奶們入席吃酒,就見孫嬤嬤身邊的一個小宮人過來,到許老太太身邊輕稟幾句,許老太太臉色當即就變了,扶著丫環的手起身時,便恢復先時笑意,略對著朋友們欠欠身,「我先失陪。」就扶著丫環去了。
未曾留心的只以為許老太太去更衣,有眼尖的前後一思量,想著必是許家有什麼事。只是,這是人許家的事,自然不好打聽。
許太太請大家入席吃酒,大家便都去吃酒取樂了。
*
許老太太幾乎是一陣旋風颳到小跨院,裙擺在門檻一盪,她老人家幾步到李玉華面前,看到八仙桌上擺的那隻斷了鳳頭的七尾鳳冠,臉色如同被朔風颳上一層嚴霜。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腮上的肉皮聳拉下來,許老太太問。
李玉華倒盞溫茶遞給老太太,孫嬤嬤道,「奴婢奉姑娘之命檢查首飾衣物,鳳冠拿出來,奴婢檢查時鳳頭突然就歪了。」
李玉華道,「把父親和內務司的官員請來說話。」
許箴馮大人身上都帶著淡淡酒氣,但當二人目光看到那隻頭身兩斷的七尾鳳釵時,許箴猛然轉頭望向馮大人,馮大人臉色白的如同冬天的雪片,肚子裡的酒都化為冷汗淌了滿臉,馮大人喃喃,「不可能啊,昨天還都檢查過。」
李玉華示意孫嬤嬤,「這位是太后娘娘宮裡的孫尚儀,檢查彩禮的是孫尚儀與兩位宮人。」
馮大人立知後路被堵死,他總不能說是太后宮裡的五品女官蓄意損壞給皇子妃的彩禮,更不可能是許家人,這彩禮自進許家門,沒有許家人沾過手。馮大人連連作揖,「下官,下官實在不知為何鳳冠會被損壞。許姑娘許大人,可否容下官將鳳冠帶回,必然重新為姑娘打造一頂新的鳳冠。至於鳳冠損壞原因,下官必然查明清楚,給姑娘和許大人一個交待!」
「不是馮大人你乾的嗎?我還以為是你呢。」李玉華橫一肘在桌間,曲指叩了叩桌案。
咚咚的叩擊聲並不重,聽到馮大人耳中卻如遭雷擊,馮大人臉色煞白,指天誓地,「倘此事與下官有半點關連,便讓我不得好死!」
「不管是誰,都是蠢貨中的蠢貨。如果是旁的衙門出現紕漏,我不會太過意外,可內務司是做什麼,不就是為專為服侍皇室的麼?皇家什麼事最重,眼下就是皇子的大婚之喜。這鳳頭剛一拿起鳳冠便掉了,只要你們一走,我這真是有八百張嘴也說不清了。設計此事的人當然不是讓我大婚時出醜,那樣丟的就是整個皇家的臉了。待這壞的鳳冠砸我手裡,不論我是找你們內務司來修,還是尋外頭工匠,這事都得傳出去。何況,我大喜的事,鳳頭斷了,多不吉利啊,心窄些的自己就得把自己悶死。」
李玉華抬下巴示意那裝鳳冠的匣子,「這人怎麼沒打聽打聽,我可不是帝都那些柔弱閨秀,我們鄉下人,一根針都會仔細查看!拿去吧,順帶跟你們的內務司總管大人說一聲,讓他去向太后娘娘請罪。雖知你們做事講究瞞上不瞞下,這事可實在是瞞不住。」
「不敢不敢,有此等惡事,下官等焉敢欺上!此事內務司必會查明,給姑娘一個交待!許大人……」馮大人搖搖欲墜,祈求的看向許箴。許箴道,「此事只要查明緣由,許某定不再追究。只是,陛下那裡也要回稟一聲。」
「是,一定。」馮大人拱拱手,捧起鳳冠匣子,「我這就回去細查此事。」馮大人牙齒咬的咯咯響,「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王八羔子敢如此膽大包天!我非扒了他的皮!」
望著馮大人抱著鳳冠匣子匆匆告辭,廊下的薔薇花已經謝了,一絲殘存冷香自窗外無聲無息的沁入,李玉華坐在靠窗的太師椅中,半張臉隱沒在光線之外看不清神色,另半張臉卻是極清晰的眯起一雙眼眸,根根疏郎的眼睫之下,似是注視,又似思考。
*
慈恩宮。
穆安之一大早過來在藍太后這裡用過早膳,順帶打聽一下藍太后的鞋子尺寸,穆安之輕輕抱怨,「我說宮裡有的是做針線的人,她非要我問,還說孫媳婦做的跟宮人做的怎麼一樣?哎,嘮叨個沒完。皇祖母快告訴我,我好交差。」
「要不老話怎麼說,兒孝不如媳孝,女賢不如婿賢。到孫子輩,也是這個理。」藍太后笑,「玉華不是在跟孫嬤嬤學規矩麼,別累著她。」
「我看她規矩學的挺好,她既說要做,可見心裡有數。說是她們村的規矩,新媳婦進門要給婆家長輩做針線。」
「她雖是鄉下長大,卻是個肯用心的孩子。」藍太后一向喜歡聰明女孩子,再加上愛屋及烏,對李玉華倒有幾分喜歡。
「是挺好。」穆安之剝個香蕉遞給藍太后,「她這人敞亮,不是那種矯揉造作的女孩子。」
「她母親就是個極正派的婦人。我想著,有這樣母親,姑娘也差不了。以往明聖皇后就說過,人之貴賤,不在身份權位,更關乎一心。心正則貴,心邪則鄙。果然就是個好姑娘。」藍太后不差一雙鞋,但李玉華懂事,就讓人欣慰。
穆安之陪在藍太后身邊打聽些丈母娘的事,就聽宮人回稟說孫嬤嬤來了。
藍太后笑令人宣進來,孫嬤嬤見穆安之也在,略有踟躕,穆安之道,「莫不是嬤嬤要稟的事,還和我有關。要不,我迴避則個?」
「是送到許家的彩禮出了問題。」孫嬤嬤一五一十的說了,穆安之已是臉若寒霜,藍太后更是氣個好歹,立刻就令人去請穆宣帝過來。孫嬤嬤當著穆宣帝的面,一五一十稟道,「早上內務司送彩禮過去,許姑娘吩咐奴婢查看大婚當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飾,鳳冠放在匣中看上去是完好的,奴婢剛著手捧起,鳳頭就掉了下來。把送彩禮的內務司馮大人找來一問,馮大人也不知原由,已是帶著鳳冠回內務司查問去了。」
「豈有此理!內務司是怎麼當差的!」
當天宮中的動靜暫且不提,李玉華得到慈恩宮第二次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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