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三章
第二六三章
第二天, 紅梅姨裴七叔龍鳳胎木香姐還有阿秀一起過來, 哎喲,那叫一個熱鬧。裴七叔就露了下面兒, 見屋內皆是女眷,便辭了出去。
李玉華把紅梅姨木香姐介紹給大家認識, 木香姐一直是傳說中的人物,高山仰止的程度讓郡王妃與信安郡主都非常客氣。
紅梅姨則是生出木香姐這種傳奇人物的偉大母親。當然,出身比較土鱉。不過,據皇子妃說, 娘家就這一個長輩了, 自小看著皇子妃長大的親大姨,兩家以前是鄰居。皇子妃的娘與許侍郎和離後, 娘家無人, 便去投奔的這位表姐,就此在白家村落戶,與表姐相扶持著過日子。
想想這是什麼樣的情分吧。
所以,縱紅梅姨比較土鱉,郡王妃信安王妃都沒有半點怠慢,沒個三兩句就把紅梅姨哄的仿佛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似的。倆人都看出來了,這是位沒什麼心機的婦人,待皇子妃也是打心眼兒里好。
其實,紅梅姨自從跟女婿赴任以來, 她也是官宦人家太太的身份了, 如今她姑爺又升了官兒, 她閨女還有本事,紅梅姨身上是正三品的誥命,任誰都不會小瞧她的。自從身份不一樣,日子過得好了,再加上兒女雙全,夫妻恩愛,紅梅姨性子也就寬闊了。現在那種爽朗又實在的性情,縱與貴女出身的女眷有些不一樣,卻也讓人喜歡。
不過,最讓人喜歡的還是孩子們。
北疆的冬天格外冷,孩子們都裹的圓滾滾小棉球兒一般被長輩或是丫環婆子抱進來,一個個的都是肥嘟嘟的小豬仔樣,被抱著甭提多乖巧了。
因紅梅姨和白木香都是愛熱鬧的性子,孩子們平時見的人就多,故而見這一屋子女眷也不怕生。不過,要是有人捏胖臉蛋兒胖爪爪,那也是不行的。阿秀先不高興了,皺起小眉毛,奶聲奶氣的喊,「娘~熱~」開始揪身上的小披風的帶子扯,屋裡熱。
「真箇急脾氣,這不就給你脫麼。」白木香給阿秀把披風解了,最外的裡頭綴了軟狐皮的褂子也脫了,阿秀頓時如同去了桎梏一般,立刻跳下他娘懷裡,腳踩著地,高興的在屋裡地上來回跑兩圈兒,龍鳳胎完全就是阿秀的小跟班兒,見阿秀在地上,他們立刻也不叫丫環抱了,去了外頭大衣裳後,還沒走結實的龍鳳胎搖搖擺擺、跌跌撞撞的跟阿秀身邊兒。要有人想抱他們,人家立刻扭著小身子跑開。走不結實的孩子,偶爾還要摔一下,這也沒關係,地上鋪著毯子。紅梅姨養孩子不似大戶人家嬌貴,所以孩子們也不覺著跌一下有什麼要緊,立刻爬起來接著玩兒了。
三個寶寶站好,李玉華微微俯下身,先問阿秀,「阿秀還記不記得二姨?」
兩個月前見過,不過,阿秀竟還記得,他抱個小胖拳頭,很嚴肅的拜拜,極力正經卻是奶聲奶氣,「二姨好~」
見阿秀抱拳,龍鳳胎也抱拳,只是他倆說話不如阿秀流俐,只知有樣學樣,一個扯著小嗓子喊,「姨~」,一個拉長調子,「好~」
李玉華笑彎了眼,耐心糾正龍鳳胎,「你們得叫姐,不能叫姨。」很豪奢的一人倆大金元寶。小朋友對於金銀完全不感冒,扭頭好奇的看著屋裡的人,大眼睛眨啊眨啊。李玉華摸摸他倆的小辮兒,「紅梅姨你給孩子們收著吧。」
李紅梅眼睛樂成一條線,哎呀,小華就是這樣實在,直接給金子的,果然是我們老李家人哪。
餘下諸人也皆有禮物,郡王妃給了一對小玉豬,小孩兒拳頭大小,雕工傳神,小玉豬憨態可掬,龍鳳胎抱著不撒手。
阿秀大些,給阿秀是一套玉制管筆。
這些都是在商市上瞧著入眼購置的,說來,這次在商市上換馬還是郡王妃給李玉華出的主意,郡王妃的話,「在北疆這樣的地方,現成的金銀其實用處不大,大家都是以物易物。我看親衛都是騎兵,但他們每人只一匹馬,這是不夠的。按理,每個騎兵都要有兩騎或三騎,方可用於長途奔襲。趁這機會,不如換些好馬。馬在軍中,比銀子都好使。」哪個部落產駿馬,郡王妃竟都清楚。
甚至怎樣挑選好馬,什麼樣的馬才是上等馬,郡王妃侃侃而談,一看便是家學淵源。選馬的時候,郡王妃還帶上女兒,言傳身教,一看便是要將滿身本領教給女兒的。
所以,這次郡王妃是出了大力的。李玉華原就是不小器,她對有本事的人更大方。郡王妃亦不虛客氣,她自郡王府出來,一應穿戴用具都是大家湊的李玉華送的,這要個個客氣,哪裡還過得日子?心裡記下大家的情分便好。
便是在市集,倘有相中的東西,她也購置不少。
信安郡主則是給了龍鳳胎一對金魁星,阿秀一套文房四寶。
何氏等也有禮物相贈,不過,終歸是郡王妃那對兒小玉豬最招孩子們喜歡,阿秀都湊過去一起在炕上玩兒。
李玉華笑,「每回看到阿秀這嚴肅的小臉兒,我就想到裴狀元。」
郡王妃道,「裴狀元少時可沒這樣肥碩結實。」
信安郡主也說,「是啊,那會兒裴夫人帶著裴狀元進宮,瘦瘦小小的模樣。」
「我也聽三哥說過,說裴狀元是在廟裡修養,他們才認得的。」
女眷在李玉華這裡說話,男人們仍是在前殿商討事情,陸侯過來將軍中將領名單、兵勇軍械擬成摺子送了過來,唐安撫使也來說話,回稟北疆事務。穆安之剛來,對諸事皆不熟,就一句話,「以前怎樣,以後仍是怎樣。」很信任的就把人打發了,「都去忙吧,不用過來站班。」
裴如玉留下來說話,倆人自昨日相見,至如今才有功夫清清靜靜的說會兒話。
穆安之對裴如玉格外青眼之事,不論陸侯抑或唐安撫使都不會吃味,畢竟,人家倆人非但情分不一般,當年裴如玉為著三殿下拼卻前程不要、家門被逐、遠謫北疆,他們雖也心向三殿下,到底不及裴狀元,那是把命都能搭給三殿下的,三殿下於公於私,自然信重裴如玉。
穆安之也不坐在硬椅子了,倆人坐熱炕上,捧著熱奶茶說話。穆安之喝口奶茶,他以往鮮少喝這東西,但自過了甘肅,李玉華愛嘗個新鮮,聽說北疆都是喝奶茶,也便弄了些奶茶來喝,這比水好啊,裡頭又放奶又放鹽的,李玉華自幼潑辣,忌口的東西少。她還挺愛喝的。
李玉華自有李玉華的見識,她說,「怪道提起戎狄人就是能打能殺、強壯驍勇,聽說他們自小喝奶茶長大的。我就是不懂醫理,也知道奶茶比白水喝了對身體好。」這北疆的奶很便宜,李玉華經常弄很多給大家喝,也讓三哥多喝,對身體好。
穆安之一直覺著滋味兒有些怪,好在也能入口,見裴如玉一臉愜意的喝著奶茶。穆安之道,「你不是最不喜歡有雜味兒的吃食麼,這會兒奶茶也喝慣了。」
「開始也覺著有些怪,木香愛喝這個,我跟著偶爾喝一口不喝一口的,喝慣了覺著還好。茶畢竟是寒物,摻些羊奶牛乳一煮,倒也不難喝。」裴如玉跟穆安之打聽,「你怎麼換來的那些馬匹,我聽說那些商賈附行是要交些銀兩了,可這上萬匹馬,絕非小數目。你哪兒來的這些銀子?不是把家底兒都用光了吧?」
「沒,雖用了不少,也還有一些。」穆安之把袖子裡的信遞給老友,「臨來北疆前發了注橫財,不然,縱有商賈附行上交的貨品分潤,也賺不來一萬匹好馬。」
裴如玉接過信,見上面字體,先道了聲,「鐵劃銀鉤,內蘊筋骨,外顯風華,好字!」
穆安之唇角忍不信抽了又抽。
待取出信箋,信並不長,裴如玉一眼就讀完了,盯著落款的陸伯辛回味片刻,猛的支起身子,「這是睿侯的名字!睿侯給你的信!」
「臨來帝都前白肇東給我送來的。」把白肇東的出身來歷又與裴如玉說了一遍,裴如玉目光如電將穆安之從頭看到腳,穆安之給他盯的不自在,「看我做什麼?」
「看你哪兒這麼與眾不同,睿侯會這樣為你打算。」裴如玉鬆口氣,「我原還擔心你會因封號不悅呢。你昨兒那麼痛快的就把一半的駿馬分給陸侯,我看陸侯也鬆口氣。」
「封號?」穆安之嗤一聲,「不知陛下是怎麼想的,以前拿『平疆』封過睿侯,現在又拿這倆字來封我,不知對睿侯是舊情難忘,還是真將北疆視為心腹大患。這封號一出來,我就曉得有人想看笑話,焉能讓他們如願!再說,睿侯都死多少年了,陸侯也沒得罪過我,難道就因個封號,我就跟陸侯生出嫌隙。」
說到陸侯,穆安之也坐直了些,「陸侯與陸國公可不是尋常不睦,簡直是水火不容,仇有深仇大怨。」把陸侯給他的那封漆封未動的信也給裴如玉看了,裴如玉見是陸國公府的漆封,不禁有些不解,「陸國公府的信,怎麼在你手上?」
「陸侯給我的,讓我寫摺子回帝都時一併帶上,說他是邊塞大將,不好與朝中文官相交。」穆安之對陸侯頗有好感,「我與玉華妹妹成親時,他就送過重禮,還親去吃了喜酒,聽說他與我岳母也有舊的,與陸國公那一府一看就是不一樣的家風。」
裴如玉將信交還穆安之,笑道,「若所料未差,見到你那萬匹駿馬,陸侯才下決心與陸公府決裂的。」
「這話怎麼說?」
「以前我也不知道,還是做知府後才曉得一些。」裴如玉先時原有意在月灣縣多經營幾年,任知府後方曉得,許多事,你只有在高一些的位置上才能看到才能知道。裴如玉道,「陸侯與國公府不睦,陸國公掌兵部,拿捏軍需拿捏的死死的,這些年,北疆並無要緊戰事。糧草自然不短,可旁的就不成了。也不是一點兒沒有,卻總不會叫陸侯痛快。約摸是等著陸侯服個軟。可陸侯何許人,要是與國公府服軟,當年便不會分宗,這些年也不會不往來。北疆軍的軍需一直不豐,好在這些年無戰事,陸侯總能湊合著過。但,去歲有大食國四王子之事,我雖惱他用木香為餌,但一舉擒拿住那位四王子,的確是震懾了大食國。」
「木香研製的新弓新弩,禁衛軍早就開始配備了,北疆現在就有十來把,是先時打樣用的。」裴如玉道,「這次木香寫摺子要把自己的職位掛到工部,我特意漏了一些風聲到陸侯那裡,陸侯說這是白大人自己的事,自己定奪便可。可見他與兵部關係很一般,但是,兵部卡著軍需,他也不能徹底與兵部翻臉。」
「你這次一下子帶了萬匹駿馬,直接就給北疆軍一半,你又掌北疆軍政,陸侯當然就不用再被兵部掣肘了。反正你掌軍政,以後沒吃沒喝就找你了。」裴如玉見老友目瞪口呆的模樣,不禁大笑出聲。
穆安之鬱悶的搔搔鼻樑,無奈,「陸侯能掌北疆大軍這些年,自然非等閒人物,倒不知這般果斷。」
「豈止果決,他把陸國公的信給你,讓你上呈陛下表忠心,難道不是在向你表忠心,一舉雙得。」裴如玉面容微肅,唇角噙著一絲笑,「陸侯不是尋常人物,你慢慢兒就知道了。你看陸國公府,陸國公也是在戰場拼殺過的,他如今居尚書位內閣,他兒子也是東宮的心腹,可這些年,國公府沒有任何一個子弟能再任武職。就算跟陸侯不睦,帝都禁衛軍、五城兵馬司、龍虎營,不都是武將衙門,陸家子根本進不去。可你看陸侯,牢牢把握北疆這些年,兵部再掣肘,也不敢太過的。」
裴如玉道,「陸國公在朝已是顯赫,難道還要給他家子弟兵權,陛下還年輕,又沒有退位當太上皇的打算,怎麼可能會讓陸公府掌兵權。」
至親至疏啊。
裴如玉心下感慨一回,自袖子裡摸出份札子遞給穆安之,穆安之展開一看,見是份帳單,底下數目不小,足有四五千銀子之多。
穆安之不解,「這是什麼?」
裴如玉輕咳一聲,「修宅子的費用。」
穆安之不可思議的瞪著老友,仿佛眼前的不是他相交相知的老友,而是哪裡的吝嗇鬼守財奴。就聽吝嗇鬼解釋,「你不知道,我也是剛任新伊知府,不來不知道,這衙門簡直窮的,就剩喝西北風了。七八月收秋稅,秋稅還沒收哪,各地用銀子的札子就到了。糧食是要押解到帝都的,大傢伙盯著的是下半年的商稅,我跟唐大人商量著,各地平了平,就用了個七七八八。我衙門沒留什麼銀子,反正有唐大人在,讓他操心吧。帳上就幾千兩支應個急事的現銀,原本我想著,你要不寬裕,我就把唐大人訴訴窮,給你把這修理費分攤分攤。這不你身家挺厚的麼,你就自己出吧,這也沒多少。」
「我的老天爺,要不是眼見,我都不能信,這還是那個高潔如鶴、風恬月朗的裴狀元麼?這不是哪兒的算盤珠子成了精吧。」穆安之好氣又好笑。
裴如玉笑,「你少打趣我,你不算盤珠子。我等著看你以後滿嘴銀子錢的時候。」
穆安之也是笑,「正有件銀子錢的事要跟你商量。」
「快說。」
穆安之便把打通商路的事跟裴如玉講了,穆安之問,「你覺著這主意如何?我們這次過來,在草原互市,我看那些商賈們生意很不錯。」
裴如玉道,「現在才什麼規模,不過是一些附行商賈,當年這一條絲綢之路,河西走廊上富的流油,可不是現在窮山惡水的模樣。這於北疆有大利,我當然不反對,但是這事想做成,必需要得到陝甘總督的默許。河西走廊大半部在甘肅境,現在這條路不好走,如果陝甘有意為難,商賈們過不來,也是白說。」
「我們來的路上,何總督送了一批毛皮衣裳給禁衛軍,他們帶的都是尋常棉衣,哪裡抵禦得了關外風雪。」穆安之說,「有點示好的意思,這事於陝甘有利,他不一定會反對,可讓他站出來支持也不可能。」
「千萬不能讓他站出來支持,就是打通商路的事,也不要明著做。你一旦出面,必然彈無虛發有一萬個陷坑在等著你。這事明面兒上你一點兒都不要插手,銅錢經商之事,不是你藩王的本分,也容易被人捏住把柄。越是要緊之事,越要做的不著痕跡。」裴如玉道,「讓王妃出面,王妃原就擅營商事,這事你交給官員來做,反不一定有王妃懂行做得好。娘娘那裡缺什麼少什麼,殿下幫襯什麼。殿下你當務之急是,將北疆的軍政之事熟諳在心,籠絡天山各部,牢牢把控住北疆,成為真正的實權藩王。」
為以後大事做準備!
這句話裴如玉暫且沒說,可穆安之在裴如玉的眼睛裡看到這樣的期冀與決心。窗外風雪呼嘯,穆安之伸出手,裴如玉一笑,與他交握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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