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八章
第三零八章
關於彩雲部落的事, 穆安之給朝廷的奏章只是據實以報, 畢竟,唐學士的奏摺也一起送到, 而且,唐學士忠心耿耿的請朝廷派人來接管彩雲部鐵礦,收彩雲之鐵, 馴化彩雲之民,以此北疆方可長治久安。
穆安之見這奏章就是一陣噁心,遞給裴如玉看,裴如玉波瀾不驚,將奏摺攤開重放回穆安之面前的書案上,「不這樣寫, 也就不是唐師傅了。殿下附議吧。」
要附議這麼個噁心東西, 穆安之三次提筆都重新擱下, 實在太噁心了。唐學士此舉無非是向朝廷示忠,先在穆安之這裡得了個首功的名頭,轉頭又把彩雲部鐵礦賣給朝廷,能這麼兩面三刀的, 也委實不多見。
裴如玉眼神中亦是透出厭惡,唇角翹起個譏誚的弧度,「就是讓朝廷接收, 在北疆的地盤, 誰要是能把鐵礦接手, 那就是你我無能了。這鐵礦原也瞞不過朝廷, 咱們原就打算向朝廷挑明的。唐師傅永遠這樣,他與殿下商量一聲又如何,難道殿下會不讓他發這道摺子?一輩子改不了的先入為主、鬼鬼祟祟!」
裴如玉突然說,「如今看來,當時把唐學士指給你做先生,還真是英明之至。」
穆安之硬是給這話氣笑了,穆安之面相屬文弱斯文那一類,不知是不是相由心生,而今隨著年紀漸長,氣質沉澱,便多出幾許硬朗彪悍。穆安之將唐學士的奏章往旁邊一推,自己隨手另起草一份。
說來這也是唐學士數年教導的功勞,旁的皇子師有可能斟酌的教弟子些帝王術,唐學士則是將儒家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傾囊相授,他教書教詩講琴論畫,做伴讀的裴如玉都能教成三元,穆安之不必科舉,但其人文采頗是不賴,如寫奏章一事,穆安之平時懶的寫,卻是提筆便能上手。文字進退,拿捏得當,不啻翰林功底。
一揮而就後,穆安之將奏章給裴如玉看,裴如玉見穆安之寫大致意思是:我們已經把彩雲部世子送回部落繼承族長之位,彩雲部也暫且太平了,彩雲部落風氣兇悍,借鐵礦之利霸蠻北疆,往日對我也頗有失禮之處,此次竟敢劫殺使臣,凶戾難馴,實不虛傳。本王認為,鐵礦已不適合彩雲部獨自管事,此礦處置,倘朝廷不接手,便請朝廷賜予本王處置。還有此次我們戰亡將士名單如下,有功將士名單如下。
北疆的奏章比兩位駙馬更早到達帝都,這次的戰事縱是朝中諸臣也挑不出毛病,彩雲世子既是朝廷欽定的部落繼承人,族長死後,自然要世子繼位。穆安之派出使臣去彩雲部談判,談判的內容在朝中看來也都在情理之中,談判不成,使臣並未強求,結果回新伊的途中被偷襲,這叫誰也忍不了啊。
至於平叛,都叫人偷襲了,也不能幹坐著等人打,能打贏當然好。
而且,彩雲部那是何等傲慢的部落,當年即便北疆靖平,彩雲部向朝廷稱臣,他們部落的鐵礦朝廷也是半點都插不上手的。
如今,這樣的部族終於在三殿下面前低下他們高傲的頭顱。
這是何等的功績。
只是,這鐵礦如何處置呢?那啥,反正是斷不能交給三殿下自己處置的?藩王倚鐵礦之利,倘私自鍛制兵械,必為禍端。
所以,如果朝廷想要去接手鐵礦,那這次戰事的賞賜……朝廷可不能小器。
至於那種酸溜溜的:三殿下未就藩前北疆太太平平,三殿下這一去就硝煙四起的話,在彩雲部的鐵礦面前,一個嘴巴便將這酸話抽的不見了蹤影。
一層秋雨一層寒,雖尚未至中秋,寒意也漸漸重了。內閣值房的門口已經換上猩紅氈簾,映著門口幾株晨風中的翠竹愈顯蒼翠。伶俐的當值吏員殷勤的上前打起帘子,幾位閣臣成拱衛之勢,裴相也只是謙遜的略多個半步罷了。
尚未到生火的季節,不過屋子也提早用炭火熏的暖和,待服侍著各位大人去了身上披風,溫熱適口的香茶便捧了上來。
裴相是首輔,自然坐上首之位,呷兩口茶,裴相放下茶盞,「咱們得商量商量,彩雲部鐵礦的事,依我說,還是得朝廷做主才好。」
刑部尚書黎尚書也跟著撂下茶盞,「是啊,不過,鐵礦交接不是小事,朝廷必得慎重,首先需要得到北疆的配合,其次派出的人得是個妥當能辦事的,北疆形勢複雜,得有個妥當人看著才行。」
自從三殿下就藩,黎尚書就時刻保持與裴相步伐一致。先前穆安之掌刑部,其實黎尚書與穆安之相處不錯,只是如今穆安之遠去北疆,與太子關係未見好轉,黎尚書跟緊裴相的原因就是,裴相那被逐出家門的三元孫子現在是三殿下的左膀右臂。
陸國公雙手抄在袖中,「要論對北疆的了解,誰也越不過平疆王去,若有平疆王的配合,朝廷在北疆便是如魚遇水一路順遂。若平疆王不肯相助,咱們縱是派了人去,怕也是寸步難行的。」
工部謝尚書手肘撐著坐椅扶手,微側著身子,「派一行人過去,也就知道了。」
卓御史主動請纓,「我願意去,也替大傢伙看看北疆現在究竟什麼樣了。平疆王一就藩,先後兩大部落反叛,棋盤城前知府陳颺被押解回帝都,那罪名大傢伙也見過,大了去。這總是影影綽綽聽人說,到底不如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不知諸位大人有無聽說,我聽聞三殿下在北疆另開市貿,銀子賺的流水一般,戶部好像沒收到平疆王的商稅吧。」卓御史眼風朝戶部尚書一掃,「這得查呀~」
戶部傅尚書年紀比裴相還要長五歲,有一種隨時都能打磕睡的技能,也不知他有沒有聽到卓御史的話,反正那一頭白毛的腦袋正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他不見回應,卓御史卻不肯罷休,提高嗓門喊一聲,「傅大人!」
傅尚書先是喉嚨里含含糊糊的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方緩緩的抬起滿是垂褶的眼皮下一雙猶帶兩分倦意的眼睛,傅尚書嘆氣,「自從卓御史進來內閣,咱們內閣就失了體統,成日界這麼大呼小叫的,叫人笑話。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投票讓你入閣。」
卓御史聽的直翻白眼,他入閣也有四年了,這話傅尚書便提了四年,生怕他忘記傅尚書的恩典似的。
是的,入內閣是要投票的,得內閣大部分人同意,方能入閣。
卓御史隨意的揮揮手,「別說那些個陳年往事了,我說傅大人你戶部到底有沒有收到過北疆的商稅銀子?」
傅尚書上了年紀,反應便要慢一些。「商稅銀子」四字映入腦海,然後方是逐字細斟細酌,而後傅尚書無奈道,「平疆王不是去歲才就藩麼,今年剛過到八月,不是我替平疆王說話,咱們大傢伙都知道,北疆那地界兒,每年從七月到春三月,都是風雪肆虐的氣候。我現在提商稅的事,那不是上趕著把臉遞過去給平疆王打麼。我可不提,卓大人你願意提,你去提。」然後老頭兒脖子往狐狸毛的衣領子裡縮了縮,嘟嘟囔囔的,「這都八月了,晨間天還是冷的,誰把窗子開了。小卓你去關上吧。」
卓御史才不去,拿眼往一畔侍立的小吏身上一瞥,小吏便伶俐的掩窗去了。傅尚書很惆悵的望向窗外黃葉飄飛的古槐,感慨道,「真是人情冷暖,夏炎秋涼,小卓你進了內閣就不是以前的小卓了,早知如此,當初真不該投票……」
卓御史不小心觸動了傅尚書的循環開關,連忙打斷他說,「陸大人,鐵礦的事該歸你們兵部管吧?你覺著我那主意如何?」
「主意是好主意,可卓大人你先時跟三殿下屢有爭端,你要是去北疆……」陸國公一副年紀輕輕何必找死的勸解,「卓大人你還年輕,咱換個人也一樣的。」
這話既是勸慰,又有那麼一絲半縷不可捉摸的撥火。原本精神勃勃的卓御史目光如電,那一瞬似是看穿了陸國公的內心,於是,他沒有拍案而起,直接說老子就要去云云,倘卓御史是那樣沒腦筋的官員,不要說在內閣這一席之地,他怕是根本活不到現下。卓御史聞言後一幅深思熟慮後道,「這也是。倘我去了,可能原本能辦成的事,反辦不成了。更不要說我堂堂正二品高官,倘是香消玉殞在北疆,滿堂同僚不得為我可惜呀。」
陸國公未料到一向行事為了尖銳的卓御史突然縮頭避了,頓時好不鬱悶,卓御史這樣的高官,他若不想去,那是連陸國公也沒有法子。陸國公轉而跟黎尚書商議,「要不在刑部找個跟三殿下關係好的走一趟。」
「你們兵部的事,別來找我們刑部人做苦差。」黎尚書翻個白眼,「三殿下先前什麼樣,咱們都見過,那凶神惡煞的氣派,刑部誰敢跟他不好。要不,你派我去!」頂的陸國公一時語塞,似是未料到三殿下就藩後就一直裝鵪鶉的黎尚書突然翻臉。不過,仔細一想也能明白,黎尚書現下恨不能讓眾人對當年三殿下掌刑部的事失憶才好,自然不想再與三殿下扯上什麼聯繫。
陸國公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還是得裴相給咱們拿個主意。」
裴相道,「不如就各部出一個人選,請陛下定奪。」
老成持重莫過裴相,這話說的眾人皆贊同。裴相繼而道,「這過去得有個名目,北疆此次戰亡將士頗多,有功的將士官員也不少,兵部按三殿下上表的名單一併將賞賜預備好,到時令欽差一併帶去。」
傅尚書道,「戶部剛撫了山東十幾個縣的旱災,撥了北安關的軍餉,現銀所剩,還得預備著陛下萬壽。老大人看……」
「今年不是陛下整壽,陛下也沒說大辦,再者,陛下凡都以國事為重,我朝什麼銀子都能欠,軍功從無拖欠。」裴相道,「傅相先辦這件差,陛下那裡我來說。」
傅尚書此方沒意見,繼續瞌睡去了。
結果,大家擬出的欽差人選的單子,穆宣帝一個沒用,直接點了黎尚書。黎尚書不能不接這差使,卻是憋屈的傍晚落衙後飯都沒吃就往裴相府上去了。
黎尚書捶著胸口訴苦,「哎,也不知我這刑部是個什麼命,因著先前三殿下掌刑部,如今是處處受屈。我乾脆還是辭官回鄉算了。」
「就是辭官也先把這趟差使辦好。」裴相慢慢的修剪著屋中的一株羅漢松的盆景,慢調斯理的問,「誰讓你受屈了?」
「我的相爺,這明擺著不論戰事還是鐵礦,再怎麼也跟刑部搭不上干係,讓我做欽差,是個什麼意思?這要是沒人在陛下面前諫言,我是絕不信的。」黎尚書就跟在裴相身邊叨叨咕咕的抱怨。
「不是還給你配了一個兵部侍郎一個工部侍郎,這排場也不委屈你啊。」左右端量,秋日松柏雖不大長了,可也要時時修剪,方能保持奇特虬曲的造型。裴相瞥黎尚書一眼,「你若真不想去,我替你御前辭了?」
黎尚書啞然,裴相眼眸中露出抹淡淡的瞭然笑意,「去吧。我這裡你也走了一趟,苦也訴了。你也明白福禍相依的道理,遇事先存自身,我還在,大家也都在。」
這話聽的讓人心中一暖,甚至浸透心思被看穿時的涼意,令黎尚書喉頭微酸,他未再多言,抱拳朝裴相深深躬身一禮,方直起身子道,「相爺,那我去了。」
「去吧。」
黎尚書辭別而出,卓御史自裡間端著茶盞出來,「黎尚書真不愧咱們內閣第一謀略,他在刑部可惜,合該在兵部當差,方不算埋沒了他這一身的人才。」
「他不容易,如今在內閣處處被針對,可手下還有一幫小崽子,他下去了,那一幫官員也要被清算的。都是朝廷這些年培養出來的中流砥柱,黎尚書能撐住,我也能少操些心。」裴相終於把盆景修養如意,放下花剪與學生說話。
卓御史也很同情黎尚書,黎尚書過來,無非是想做個哭訴模樣說不想去北疆,好為以後萬一留個退路。同在內閣為官,便是往時有過摩擦,如今也不會落井下石。卓御史道,「我看陸國公如今氣焰愈發囂張,他是意圖要主持內閣了!老師,不得不防啊。」
「只要他能辦得好,誰主持內閣都無妨。可如今,三殿下甫就藩便在北疆兵戈不斷,捷報頻出,北疆那是什麼地方,那些部族都是惡狼,略遜一星半點,他們就能虎視眈眈把骨頭都給你啃的不剩一眼。」裴相道,「原實看不出,三殿下有這等才幹。」
「是啊,原我就瞧著他天天臉黑的跟鐵板似的,便是就藩,怎麼也得三五年才能把封地調理順當。」卓御史目光微動,「看來三殿下是以兵代撫,直接用武力震懾各部。」
裴相頜首,不得不說,這是十分高效的上等手段。
夕光透過窗棱鋪進室內,給室中師徒二人鍍了一層橘色霞光,卓御史感慨,「真是一頭猛虎。」
若三殿下只是帝都時表現出來的才幹,在遠離權力中心的北疆,也只是一介受冷落的藩王罷了。如今這簡直是虎嘯北疆,與東宮這條蛟龍怕終要成龍虎相爭之勢。
卓御史年輕,還未有厚重如裴相那等憂國憂民的憂思,他倒是看陸國公那眼釘肉刺輾轉反側的模樣,十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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