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章
半幽暗的刑堂, 無窗, 屋頂腕粗的鐵鏈懸下一隻倒彎的六角鐵勾燭台, 白燭大蜡映亮整個審訊室。杜長史握著手爐高居上首,胡家涉案管事跪在地上, 靠邊一排是玄黑色反著冷光的刑具。房間只一盆炭火,裡面放了幾隻黑色鐵烙燒的通紅。
杜長史半支著頭,聽著底下吏員審問胡家下人。
這審訊室的味道委實不好聞,杜長史好潔淨, 這屋子他常用,底下人打掃用心,卻仍有股子說不出蠟燭燃燒與舊時血腥和時久不見陽光的混合味道。
那胡家管事哆哆嗦嗦的回答著問訊,聽門外幾聲腳步, 就見梅典簿捂著左臉推門進來,哭喪著臉道,「大人您快出去瞧瞧吧,那位周宜人氣派大不肯進來,下官都被她賞了一巴掌。」
底下管事一哆嗦,頓時閉緊了嘴巴。
杜長史眼眸一眯,下巴對梅典簿一揚,「手拿開我瞧瞧。」
梅典簿很沒面子的放下手, 果然左臉一個紅手印, 看得出打的不輕, 還被指甲之類的尖銳之物劃了一道血痕。杜長史諷刺道, 「你怎麼沒把右臉再遞上去給那婆娘打一巴掌, 沒用的東西,出去別說你是跟著我做事的。」
杜長史罵完梅典簿,抬腳就往外走,在刑堂門口見到嘰嘰喳喳仿佛一群鴨子的胡家人,十來個侍女婦人圍著個戴著帷帽的水藍衣裙婦人,邊兒還跟著四個青衣小廝,兩位目光凌厲的中年人,以及兩位斯文清客。杜長史的視線在那兩位眸光如刀的中年人身上掃過,對梅典簿道,「去找殿下借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來,另調一百侍衛。」
梅典簿應一聲,撒腿就去借人了。
其中一位清客立刻上前,「大人切莫誤會,我等並無不敬之意。」
「誤會?我誤會了嗎?敢在刑部打我手下八品官,就是胡世子親至,他也得給我說出個緣由來!」杜長史握著手中炭爐來回踱了幾步,聲音冷若冰霜,「剛剛是誰動的手?」
中間帶帷帽的周宜人終於開口,聲音柔軟仿似三月春雪,「千錯萬錯都是妾的不是,請大人莫要介懷,待回府後妾必然責罰她們。」
杜長史冷笑,「狗沒看好,當然是主人的不是。你雖是宜人,本官二榜傳臚出身,三年翰林,位居五品。這位宜人,你在侯府如何得萬千寵愛是你的事,你在侯府有臉面,也是你的事。我勸你莫要把你這臉看得太大,你這點面子擱在我這裡,屁都不是!」
這些年,大概周宜人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不給她顏面的人,她戴著帷帽,旁人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見那纖弱的身子輕輕抖動著,哽咽著應一聲,「大人教訓,妾記下了。」
當時就在婆子看不過,怒道,「大人也不過五品官,就在我家太太面前如此放肆!你既是讀過書的翰林老爺,也當知禮才是。」
「方媽媽,快別說了,大人的話都是對的,是咱們失禮在先。」
梅典簿已是帶著大部隊過來了,杜長史冷笑糾正,「不是失禮,毆打官員,罪同反叛!」駢指一揮,「都給我拿下!」
胡家再多的人也架不住這是刑部地盤,梅典簿帶人就往前沖,胡家兩位常服高手都看向周宜人,周宜人連聲道,「大人恕罪,妾身知錯了。剛剛是方媽媽不妥當,護我心切,誤傷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就診休養,不論多少銀錢,我們都願意出。」
杜長史冷笑,「你這一套把戲,拿到旁人跟前用吧。」
立刻將胡家眾人悉數拿下,兩位高手都不例個。杜長史問梅典簿,「哪個打的你?」
梅典簿指了指那一臉兇相的方婆子,杜長史吩咐,「加倍打還!」
梅典簿過去,啪啪左右兩記大耳光,立刻把方婆子打的鬼哭狼嚎。杜長史嫌棄的皺了皺眉,「太吵了。」
梅典簿深知杜長史的性情,令小吏上前,那小吏手中握著薄竹刑板,對著方婆子就是一頓抽,直抽的兩頰紫脹,方婆子喉嚨里嗚伊作響,卻是不敢再敢大嚎一句,小吏方從容的收回刑板。
杜長史頜首,踏步上前。
周宜人身邊仍有個圓臉婆子緊緊護著,胡家兩位高手也護在周宜人面前,刑部侍衛只是包圍在這幾人身邊。杜長史穿過侍衛,看著胡家兩位高手,冷聲道,「退下!」
周宜人繼續哆嗦著,「你,你們,你們先退下吧。」
二人微一躬身,讓開路。
杜長史手在圓臉婆子肩上一撥,那圓臉婆子一個趔趄險沒摔到地上,沒等那兩個護衛出手,杜長史劈手扯下周宜人頭上的帷帽,一把擲在地上,「來刑部受審,戴什麼帷帽,是自覺見不得人嗎?」
周宜人驚呼一聲,露出一張柔若春花的美麗面容。聽說這位周宜人在胡世子未大婚前便在身邊服侍,膝下一兒一女,如今怎麼也得三十好幾了吧。可這容貌之美,年輕女孩沒有她的風韻,而同齡婦人怕是難及她的嬌艷。
如同一株久立枝頭的鮮花,四季不敗。
這位宜人當真不辜負盛寵多年的名聲,被婆子剛抽過耳光的梅典簿面對周宜人的美貌都有些失神。唯杜長史
踩住帷帽散落在地的一截薄紗,面對周宜人目若秋水、顧盼生姿的美麗面孔,杜長史沒有絲毫憐惜,冷冷道,「帶下去,本官親自審問!」
梅典簿一個激靈回神,一面帶著衙役請周宜人到刑堂房間問審,心中卻難免升出一絲念頭:杜大人這二十好幾還沒娶上媳婦,果然不是沒原因的啊。
當然,對於杜大人剛剛的維護,梅典簿是極感激的。
杜長史之冷酷,當天便傳遍了整個刑部。唐墨和許郎中都八卦的尋個名頭跑來看了一眼周宜人,回頭倆人還嘀嘀咕咕的對周宜人從頭到腳做了一番評斷,得出一個共同結論:頂級的狐狸精。
不過,再如何頂級的狐狸精遇到瞎子都沒用,杜長史面對美女時比瞎子強不到哪兒去。也不知他怎麼審的,當周宜人從審訊屋出來時,眼睛哭的核桃一般,杜長史的臉上則滿是譏誚。
胡家下人把胡宜人攙走後,唐墨跑到刑房好奇打聽,「杜大哥,怎麼周宜人哭成那樣啊?」
杜長史冷漠的整理著審訊後的卷宗記錄,「這誰知道。」
「不是你審她的,你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她為什麼要哭,就問了幾個問題,她自己願意哭,那就哭唄。」杜長史皺眉,遇到這種凡事就哭唧唧的婦人,又不能用刑,審問並不順利。
「那你就看著周宜人哭半晌?」
「難道還叫我哄她?我又不是胡世子。」
杜長史硬是把唐墨給噎卡殼,他略整理了下卷宗,抬腳回了自己暖香暖香的屋子休息,順帶交待了梅典簿一翻,另外寫了張帖子打發人給胡安黎胡大公子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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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居楚王府的母子二人接到杜長史的帖子,信安郡主微微鬆了口氣,手指摩挲著墨香猶存的請柬,「此案既有杜烽參與,可見三殿下是誠心要審。」
母子二人既然決定與胡家決裂,對今在刑部的穆安之也做過了解,穆安之手下兩位長史,一位姓華,原是位無甚背景的翰林學士調去三皇子府當差,還有一位便是杜烽杜長史,杜烽出身名門,青年俊才。
胡家乃實權侯府,尋常五品官哪裡下得了手去審,非杜長史這樣背景強橫的官員才敢參與此案。
至於杜長史與其兄杜尚書分府而居的事,母子二人根本沒放心上,杜長史要功名有功名,杜尚書把他調理出息,難道會放他遠離杜家?
信安郡主合上請柬,看向兒子。
窗外風雪飄搖,胡安黎輕聲道,「母親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信安郡主緩緩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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