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章
從正六品到正五品, 短短兩個台階, 在官場上, 最快也要六載,裴如玉還是實打實靠功勞升的官兒, 放眼官場, 本朝文官, 不, 男性官員中也只一個裴如玉了。
自從有了裴如玉的夫人白大人, 裴狀元在東穆朝的官場便不再那樣光彩奪目了。裴狀元官升的快, 那是沒跟他家夫人比。他三年升兩階, 他夫人白大人三年由白身升到正三品。
裴狀元的信中多有提及北疆之事, 在裴如玉看來, 北疆絕對是最惡之的,那裡地廣人稀,族群複雜,民風粗獷,但也是天下最有可為之地。
裴如玉在北疆三年便將北疆大概族群都摸了個底, 哪個族群在什麼地方,首領是哪個, 有什麼樣的性情, 部落出產什麼,都一一盡述, 比寫給穆宣帝的摺子詳盡百倍。
穆安之讀著裴如玉的信, 大漠黃沙、駿馬駝羊的北疆仿佛一幅畫卷徐徐展現開來。許多未說之言便在這信中, 裴如玉是有意常駐北疆,在北疆做一番事業的。至於穆安之在刑部的名聲,裴如玉雖遠在千里之外,也聽聞過,很為穆安之高興。讓穆安之好好干,估計他再這麼幹下去,沒幾年朝中便要有人提及皇子分封了。
就穆安之與穆宣帝的關係,裴如玉顯然認為穆安之分封北疆的可能性極大。
自裴如玉到了北疆,穆安之對北疆就頗是嚮往,他跟如玉是兄弟一樣的情分,玉華妹妹和木香姐親姐妹一般,這要到了一處,還不知要怎麼親香。
趁著裴如玉讀信的功夫,李玉華也把木香姐的信又看了一遍,心中漸有主意。待裴如玉看過信後說,「以前我總覺著北疆肯定是個特別窮特別荒涼的地界兒,小九叔親自去了,木香姐紅梅姨也在北疆住了這好幾年,連裴狀元那樣嬌貴的人都能住下來,可見也是個不錯的地界兒。」
穆安之立刻忙說,「是啊。以後皇子分封,我就想著,咱們離得近些才好。」
「就是這話。」李玉華特別贊同,「最好能分封到北疆啦,木香姐裴狀元都在北疆好幾年,咱們過去,熟門熟路。」
穆安之握著玉華妹妹的手,當真覺著二人心意相通,仿佛一人。皇子分封素來是大事,若是貧瘠之地,是有皇子妃不願意去的。何況還是北疆這樣的地界兒,這世上也就是玉華妹妹不論哪裡都肯隨他一起的。
李玉華心眼兒生得密,夜裡跟三哥叨叨了半宿明年木香姐裴狀元回帝都的事,然後還暢想了以後北疆就藩啥的,第二天李玉華把那新料子吩咐下去,一半給三哥和她各裁個短襖,剩下的一半讓孫嬤嬤瞧著給藍太后裁的衣袍。
李玉華是放年禮里一併給藍太后送到宮裡去的,還特特的誇了這料子一回,「三哥都沒見過。」
穆安之沒見過,藍太后也是頭一遭,「這料子新鮮,摸著綿軟。」對孫嬤嬤說,「倘不是親見,真不信羊毛能織出這樣綿軟的料子。」
李玉華立刻講了一回這料子多麼難得,「木香姐信里說北疆羊多,羊毛地毯,羊毛打的氈帳,還有羊皮做的靴子,她們那縣裡以前沒什麼做生意的,木香姐就教大傢伙做這些,賣出去也是個生計。這是收了一年的羊毛里挑出的最細最軟的小羊毛搓成線,一年就織了一匹,她托小九叔送了半匹過來,我瞧著正是冬天穿的,讓孫嬤嬤瞧著給皇祖母裁的衣裳。」
藍太后道,「你們留著穿唄。」
李玉華也很實在,「我跟三哥一人做了件短襖,他先穿了,說又輕又軟,外頭都不用穿棉袍了。我的想留年下穿。」
藍太后摸摸她的髮鬢,興許是與李玉華投緣,她很喜歡聽李玉華說話。其實,宮裡宮外嘴裡恨不能把心肝剖出來孝敬她的多的是,聽聽李玉華這話,半匹料子才給太后娘娘勻了一件衣裙出來,她跟她家三哥還一人做件短襖,太后娘娘這衣裳還沒穿,她三哥就先穿了。好吧,虧得這是親孫子。
可藍太后就愛聽,聽了覺著實誠。
藍太后笑,「那等年下咱倆一起穿。」
「哎。」李玉華響亮的應一嗓子。
杜府。
外頭沒有通稟,門便被推開,一縷極細的馨香混合著果香縈繞而至,杜尚書頭都未抬。這世上敢不敲門就進來的也沒誰了,杜尚書從不是沒規矩的性子,但依杜尚書之能也沒把杜長史調理得他一樣的嚴謹肅穆。
杜長史把一碟子黃澄澄的桔子放到書案一桌,覷一眼他哥正在批的公文,聲音放的不高不低中帶著絲絲親近,「今天我出門,見這桔子好,就買了兩車,哥你嘗嘗這桔子可甜?」說著俐落的剝了桔皮,室內頓時一陣桔香,杜長史殷勤的送到他哥嘴邊兒去。
杜尚書聽瓣桔子,對墨盒一揚下巴,杜長史簡直不必吩咐就過去拾起墨條給他哥研墨,一邊磨一邊說,「看我被你訓練的,你這都不用說話,一個眼神我就知道。」
「噤聲。」杜尚書辦公不習慣有人在耳邊聒噪。
杜長史知道他哥這習慣,也知道他哥這人特討厭,每回想求他個事兒吧,他哥就各種擺譜。杜長史往墨池裡兌了些水,「我這不是怕哥你寂寞麼。」
杜尚書抬眼盯他一記,杜長史立刻不敢說話了。
待杜長史磨滿整整一海,瞥一眼他哥手邊兩大摞公文,想著還是再去陪嫂子說會兒話,就見他哥左手拍了拍右肩,杜長史嘟囔一聲過去給他哥捏肩,「哥,我現在好歹五品朝廷命官,你說說你這派頭,家裡有的是小廝,非得讓我這五品官服侍你。」杜長史長嘆,「要不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哪。」
「知道這規矩,你還不上趕著巴結巴結我,也給你年終評個上評。」杜尚書話中帶著輕鬆,顯然心情不錯。
杜長史揚著下巴,「你憑心而論,我這一整年隨殿下大大小小審了多少案子,一等上上評那也是名符其實。」
「嗯,名符其實。」杜尚書遞給他件公文,杜長史接了看,正是他這一冬的官員考核。他官職不高,評是吏部侍郎寫的,自然都是些好話。杜長史一略而過,最後是他哥鐵勾銀劃的一個準字。
杜長史這種極度自信的性情,他當然認為自己應當是上上評,但看到那個准字時的心情又是不同。就他大哥的臭脾氣,跟旁人一樣好,那叫平庸,總得強人一頭,才算略可。杜長史得了便宜又賣乖,「哥你也算舉賢不避親了。」
「你算哪個賢?」
「上上等的賢。」
杜尚書感慨,「真有人一輩子學不到個謙遜。」
「幹嘛要謙遜,我本來就很好。看遍帝都城,誰有大哥你這福氣,有我這樣的好弟弟。」杜長史繼續給他哥捏著肩,隨口道,「大哥你知道睿侯與玄隱閣的關係麼?」
「影影綽綽聽說過一些,不知真假。」
「我聽說睿侯就是玄隱閣的老大。」
杜尚書筆尖一懸,略停片刻後方道,「這也難怪了。聽說睿侯武功很不錯,他出身尋常,等閒人家子弟往何處學那一身武藝,必有緣故。倘他出身江湖,就解釋的通了。」
「睿侯是不是很怕痛?」
「你以為是你哪,碰破塊油皮都要嚷嚷好幾日。」杜尚書搖頭失笑。
「你肯定不知道睿侯死前說了什麼話吧。」
這個杜尚書還真不知道,杜長史告訴他哥,「睿侯說,他實在太痛了。哥你說,會不會當時睿侯傷的太重了。」
「胡說八道。睿侯當年以悍勇聞名天下,他到帝都時我剛中進士,還在帝都。當年禁衛軍有我們少林的一位師兄,很有些不喜睿侯,他那時剛得老國公賞識入禁衛軍。禁衛常有比試,其實睿侯武功還是差一線,但他悍不畏死,一場比試負傷二十幾處,卻是勝了這位師兄。事後自己也躺了一個多月。」杜尚書道,「你們年輕些,沒見過睿侯。他是個一等一的人物。」
「那睿侯死後,陸侯為何跟陸公府分宗了?」
「這誰曉得。我那時就外放了。」
「我就不信哥你一點兒都不知道,跟我說說嘛,我可是什麼都跟你說的。」
杜尚書無奈,「我真求你以後別什麼都跟我說了。」
「快說快說,誰叫你聽哪。」杜長史催促。
杜尚書道,「聽說是因為北疆軍權之爭。」
杜長史當真是聽到了新鮮事,不可思議,「他們叔侄爭過北疆軍權!」
「睿侯突然離逝,北疆那時初平叛,沒了睿侯鎮壓,剛剛平叛的各部都有些蠢蠢欲動。陸國公陸侯當時都在北疆領兵,那時除了陸侯,他們叔侄尚未賜爵,陸國公年長,已是成名將領。陸侯剛進入軍中不滿兩年,小有名聲。」
「那北疆軍權怎麼會讓陸侯執掌?」
「林將軍與睿侯是過命交情,北疆軍有二十萬之眾,領兵將領眾多,林將軍是其一,林將的父親林大將軍位在禁衛,是陛下心腹。而且,當時陸侯表示出強烈的希望掌軍北疆的意願,陸侯曾上折陛下,要繼承父志。」
「可當時陸侯那麼年輕,怎麼看都是陸國公更穩健。」
「支持陸國公的北疆將領也有很多,不過,當時在北疆的還有一個人。」
「誰?」不知為何,杜長史的心都懸了起來。
「今永安侯,當年的永安世子。」
「難怪永安侯與陸侯交好,原來還有這樣一樁舊情。」杜長史道,「永安侯府也是世代武勛,他家與唐家是上千年的交情,倘他家肯支持陸侯,難怪當時陸侯可得北疆軍權了。」
杜尚書搖頭,「這也只是些官場流言,具體因何,怕只有陸家自己知曉了。」
杜長史深以為然,「一個軍權,也不至於爭到宗族斷絕吧。要是大哥你看中什麼,我一準兒不跟你爭,我打理的乾乾淨淨的雙手捧了給大哥送來。」
杜尚書唇角翹了翹,「我看你就剩一張嘴了。」
「我就是只剩一張嘴也得先討哥你喜歡。」杜長史嘴巴似抹蜜,杜尚書道,「我提醒你一句。」
「哥你說。」
「那些個玄隱閣的事,知道就可以,不要太放在心上。江湖事,江湖人,只是小道。真正高手如雲、精兵百萬的不是江湖,而是朝廷。」杜尚書淡淡道,「只有將眼光放在大道的人,方得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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