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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世間才有這樣一句話——窮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像這種不要命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避開。
但青年顯然不會避開,不管能不能改變命運,如果不嘗試一下的話,他總過不去心裡那道坎。其實他未嘗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很有限,能說出「命運像無法改道的火車」那樣的話,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命運的不可違逆,但他在心懷敬畏的同時卻會一次又一次地去抗爭,如此倔強而又執著的他竟然令鐵石心腸的宋睿都沒有辦法棄之不顧。
「她的童年怎麼樣,過得快樂嗎?她的父母對她好嗎?」宋睿放開青年的手,拿出紙筆。
梵伽羅不明白他這樣問的理由,卻還是將自己感應到的東西說了:「她的童年很快樂,這一部分記憶始終存放在她內心最光明的地方,是支撐她一路走來的精神源泉。」
「她與誰的關係最親密?父親、母親,或者別的長輩?」宋睿一邊詢問一邊快速做著筆記。
「她與母親和祖母的關係非常親密,她最深刻的記憶是她被母親和祖母夾在長凳中間,六隻手一起彈奏鋼琴的情景,那時候的她笑得非常快樂。」梵伽羅閉著眼睛回想,別人的記憶仿佛也變成了他的記憶,令他綻放出幸福愉悅的笑容。
宋睿快速記筆記的手頓住了,長久地盯著青年因一抹笑容而顯得純真稚嫩的臉龐,思緒陷入了停擺。當青年睫毛輕顫著睜眼時,他已挪開視線,在筆記本上快速寫劃,徐徐說道:「你把這條信息發給她。」
「嗯?」梵伽羅接過筆記本一看,卻見上面寫著一句簡單的話:【曲嫻芬,或許你的母親和祖母此刻正在天上看著你。】
梵伽羅的眼睛亮了,立刻拿起手機,把這句話發送過去。
那頭還是沒有回應,但梵伽羅在仔細查看了那「一家三口」的面相後卻笑著嘆息:「她放棄了。」
宋睿點點頭,不置可否。
梵伽羅卻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嗓音熱切:「宋博士,你真是一個非常奇特的人。你知道嗎,我的能力或許看上去很強大,當我開始攝取某個人時,我能輕而易舉地擊中他的弱點,戳到他的痛處,讓他無所遁形。因為他的靈魂在我眼裡是透明的,他哪裡有一塊瘡疤,哪裡破了一個空洞,哪裡流著血化著膿,我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一旦他離開我能攝取到的範圍,他的心就會完全沉入黑暗,而我會像原本站立在強光之中,卻又驟然陷入夜色的人,眼前變得一片漆黑。我什麼都看不見,因為我太過於依賴我的能力,這是絕大多數靈者的通病。一旦失去能力,我們其實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差別,我們也會無能為力、束手待斃。但你不一樣,你的能力在任何時候都能發揮作用,因為你並不依賴它,而是真正掌控了它。」
宋睿傾身道:「所以呢?你改變對我的看法了嗎?我還是一堵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冰牆嗎?」
梵伽羅笑著往椅背上靠,真心實意地感嘆:「不再是了,宋博士,真高興能認識你。」
「看來我們首次達成了共識,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宋睿伸出手。
梵伽羅把自己冰冷的手覆上他滾燙的手,輕輕搖晃了幾下。兩人認識快好幾個月了,卻直到今天才真正看見彼此的存在,曾經的爭鋒相對、唇槍舌戰,現在都化為了互相理解和互相欣賞。
「你總是知道該如何撥弄一個人最脆弱的心弦,這一點比很多靈媒都厲害。」梵伽羅讚嘆道。
宋睿握緊青年的手,又緩緩放開,低聲解釋:「這只是最簡單的心理分析而已。從你口中我知道,曲嫻芬女士的生活非常糟糕,在她周圍的人或物,幾乎沒有哪一個是代表著美好的,所以她即使把它們全都毀滅了也沒關係。如果你拿她現在所擁有的,或者將來會擁有的去勸她,那當然打動不了她的心,她認為自己是一個沒有現在和未來的人。但她的過去卻是美好的,並且被她慎而又慎地珍藏在內心最乾淨的一個角落,她不可能讓任何人任何事去玷污它們,包括她自己。她是一個擁有正常道德觀念的人,她知道自己即將實施的行為是犯罪,是醜惡的。所以在這個時候,你拿最美好的東西去碰撞她現在的醜惡,那麼她一定會退讓,因為她不退讓就等於親手摔碎了這份美好。她不會的,她捨不得。」
梵伽羅認真傾聽,完了輕輕鼓掌,閃亮的雙眼溢滿讚嘆。他從來不會因為特殊的能力而把自己看作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恰恰相反,他尊重並且崇拜任何一個在自己的領域裡取得成就的人。
意識到青年正在崇拜自己,宋睿竟忍不住捂了捂臉。當然,他不會把整張臉都捂住,那樣會顯得很窘迫,只捂嘴唇和下頜便好,這樣反倒顯得更深沉、更有型。
兩人坐在角落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氣氛非常融洽,完全忘了剛才他們是如何急切地想要離開這個浮華喧囂的名利場。
與此同時,曲嫻芬正抖著手把一瓶藥片往馬桶里倒,倒完立刻拉水閘往下沖,沖了一次又一次,確定再無遺漏,這才癱坐在馬桶邊,用力拍打自己的手背。
「你瘋了嗎?你怎麼能幹這種事?你還是奶奶的小乖嗎?你還是媽媽的小棉襖嗎?你怎麼會變得如此可怕?」她把自己的手背打得紅腫不堪,完了抬起頭,望著虛空哽咽道:「奶奶,媽媽,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我再也不會這樣做了!無論多苦多難,我一定會堅持下去!可是我真的好累啊,我覺得我快堅持不住了,如果我累死了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