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頁
局長連連搖頭嘆氣,面容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孫正氣梗著脖子站在他對面,一句話不說,眼眶卻慢慢紅了。
局長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解:「回去休息吧,別在這兒折騰了。我知道臨門一腳卻踹不出去的感覺是怎樣的,但是前面是一塊帶刺的鋼板,你踢不開啊。真相不是最重要的,過程才重要,今天你們都表現得很好,我給你們記一等功,月底發獎金!」
孫正氣揮開他的手,快步朝門口走去,背對著他,哽咽道:「汪叔,我已經長大了,你現在說的這些話已經騙不到我了。對警察而言,沒有什麼比真相更重要,我們的職責就是還原真相,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也都是為了一個真相,那是我們的使命,是我們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對一個警察說真相不重要,你這是在侮辱我們的職業!」
門被砰地一聲甩上,隨他之後,胡雯雯、段小舟等人也走了。劉韜湊到局長耳邊問道:「視頻真刪了?」
「刪了,上頭還派人來檢查了我們的系統,確保我們沒留備份。」局長一臉吃了屎的表情。
「行吧,我們走。」劉韜揮揮手,刑偵一隊的人也走了。
局長看著原封不動的一桌茶水,再一次深深嘆息。
——
回到辦公室後,孫正氣開始乒鈴乓啷地收拾東西。胡雯雯眼圈通紅地摺疊著兩床薄被。他們為之戰鬥,為之豁出性命,為之不眠不休,所圖不正是一個真相嗎?結果到頭來卻有人告訴他們,真相併不重要,它應該只被少數人掌握在手裡。那他們這些警察算什麼?普通老百姓又算什麼?他們所生活的這個地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孫正氣脫掉警服,強忍著腹部的疼痛換便裝,臉上不帶一絲溫度。他今天差一點就被捅死了,可是他換來的卻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安慰和一筆微薄的獎金。他的信念和追索,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付之一炬。
他疼得直吸氣,近乎於哽咽地說道:「雯雯,我難受。」
胡雯雯從身後抱住他,把帶著淚的臉貼在他背上,小聲呢喃:「我也難受。」
孫正氣的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雯雯,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為我的視野很開拓,但是在昨天之後,我才知道我其實一直活在一個看不見光的地方,我以為我的目之所及就是全世界,我還為此沾沾自喜。但是有一個人忽然出現,他指著我的頭頂說道:看,那上面還有一個世界!於是我抬頭看去,這才發現我所在的地方竟是一個垂直的深淵,而深淵的上方有一個放射著光芒的更廣闊無垠的天地。我欣喜若狂,於是找來一根繩索往上爬,爬啊爬,爬啊爬,為此差點喪命,為此付出了所有努力,才終於爬到出口。我離那束光只差一臂的距離,只差一臂,可是先我一步抵達的那些人,那些也曾待在黑暗深淵裡的人,卻拿出一把剪刀,把我的繩子剪斷了。」
孫正氣慢慢蹲下身,哭得像個孩子:「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遠不會知道我們的頭頂還有另一個世界!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遠不會知道從深淵的邊界摔入淵底是怎樣痛苦的感覺!我胸腔里跳動的這顆心臟,它再也沒有辦法老老實實地待在黑暗裡了,它渴望光明你知道嗎?它渴望光明,渴望真相!」
孫正氣捂著劇痛的腹部,哽咽道:「雯雯,我一輩子都會被困在今天,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怪物。」
胡雯雯太理解男朋友的感受了,因為她和他一樣,也被人狠狠從真相的邊緣推入了未知的深淵。其實未知並不可怕,甚至於連那個怪物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感知正在被人扼殺,而你卻無能為力。
兩人抱在一起小聲地哭,其餘組員也都頹喪地坐在地上,表情木然,內心卻充斥著怒火和不甘。
廖芳幾次跑來看他們,卻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刑偵一隊的人也很難受,但他們工作時間長,早就習慣了這種被真相之門阻隔在外的感覺。世界上破不了的密案太多太多了,如果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裡,那誰受得了?
「破不了的密案的確很多,但是這一樁不一樣,這一樁不是我們破不了,是上頭不讓破。我心裡也憋屈得很。」劉韜對廖芳抱怨。
廖芳卻盯著手機,眼神飄忽。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她忽然說道:「劉哥,要不我問問梵伽羅吧?」
「他會告訴我們嗎?像他那樣的神人,『不該問的別問』不都是他們的口頭禪嗎?如果說上頭是官僚主義,那他們就是純粹的把自己當成神祇,把普通人當成螻蟻。螻蟻只要活著就好,做什麼要去探索世界?這不是沒事找事嗎?」劉韜連連搖頭,對此表示並不樂觀。
「梵先生不會的,他是一個把自己放得很低的人,他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是什麼神祇。我想試一試,要不然我可能會連續失眠好幾個月。」廖芳一邊說話一邊撥通手機。
劉韜假裝不在乎,實則耳朵已經豎直了,其餘人也都一眼一眼地瞄過去。
「廖警官,你有事?」梵伽羅的嗓音總是那樣溫柔和緩。
廖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梵先生,我想知道那個怪物究竟是什麼,他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她放開呼吸,小心翼翼地詢問:「你能告訴我答案嗎?」
她的心正在為這簡短的九個字而顫抖,就仿佛偷偷闖入光明禁區的凡人,正卑微地等待著被神祇驅逐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