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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藝洋惴惴不安地偷看他一眼,然後小步小步挪到他身邊,無聲而又祈求地凝視他。
梵伽羅放下手機,嘆息道:「好吧,你可以留下,」他直視孩子的眼睛,語氣慎重:「不過我並不是為了讓你養青蛙,而是因為我願意。你不是卑微的,也不是誰的附屬品,你就是你,一個獨立的個體,你的存在也很重要。」
許藝洋聽哭了,腦袋一點,豆大的淚珠便掉了下來。經過這麼多天的等待,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那紫色的屍斑從脖頸蔓延到了臉側,讓他顯得十分可怖。
但梵伽羅卻並不這樣覺得。他撫了撫他的臉頰,認真說道:「其實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對不起,讓你這麼醜地出現在你母親面前,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她才不願意擁抱你吧。」
許藝洋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乎。大哥哥只是一個陌生人,卻願意擁抱那麼醜陋的自己,母親為什麼不能?醜陋不是理由,只是因為不愛罷了。
梵伽羅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歉疚的表情忽然變成狡黠,話鋒陡然一轉:「其實我是故意的,我總想為你出口氣呢。」他說著說著便笑了,仿佛想起了什麼有趣的場景。
許藝洋也隨之想起父親尿褲子和母親蒙頭尖叫的狼狽模樣,便跟著笑了。
一大一小互相對視,又齊齊咧嘴笑,眼角眉梢洋溢著一模一樣的孩子氣,竟把晨光都染上了幾分調皮的色彩。
「那麼以後我們就互相照顧吧。」梵伽羅伸出手掌,許藝洋立刻把自己的小手貼上去,兩具同樣冰冷的身體似乎正因為這密不可分的距離而產生了一些溫度。
與此同時,梵伽羅緩緩吸走孩子體內的死氣,讓他恢復成了生前那白嫩的模樣。
——
兩人不吃不喝,只是抱著雙膝,安安靜靜地坐在陽台上盯著青蛙吃喝,竟也有滋有味地消磨了一早上的時光。臨到十二點,梵伽羅才想起許藝洋還缺了一個浴缸和一張床,便準備帶他去購物,卻沒料剛走到小區門口,一個電話便打了進來:「梵先生,我是廖芳,請問洋洋和你在一起嗎?」
「他在。」梵伽羅垂眸看了孩子一眼。
「那你能不能帶他來警察局?」廖芳的語氣十分沉重:「他的媽媽剛才把他爸爸殺死了。」
梵伽羅的態度卻始終很平淡:「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帶他過去。」
掛斷電話後,他蹲下身,坦誠道:「你爸爸、媽媽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
許藝洋卻只是擺擺手,沒有更多表情。嚴格來說,那兩個人已經不能算是他的父母了,因為他們留給他的血脈和身體,早已經被他們親手沉入了那冰冷的湖水。他們既然已經死別,那就從此遺忘吧。
梵伽羅摸了摸他的頭,自言自語道:「還是去一趟吧,聽說沒有合法的手續,我是不能把你養在身邊的。」
聽見這話,許藝洋才積極起來,拽了拽大哥哥的衣袖,催促他快走。
半小時後,廖芳把匆忙趕來的兩人帶到一個拘留室,隔著小小的視窗說道:「她就在裡面,精神狀態非常糟糕,我們已經通知了心理學專家來給她做精神鑑定。她應該是瘋了,昨天晚上被我們從天台解救後就吵著鬧著要舉報她的丈夫殺人。我們以為是一樁大案,便把他們兩口子都拘了,卻沒想到她竟舉報她丈夫殺了洋洋。」
廖芳看了白白淨淨的許藝洋一眼,嘆息道:「她的丈夫氣瘋了,說是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還要跟她離婚,兩個人在警察局裡就打起來了,一直從半夜鬧到今天早上。後來她好不容易恢復平靜,說自己受了刺激才會那樣鬧,想回家休息。我們見她的確很疲倦,而且也沒犯什麼事,就把她放了,沒想到她轉頭就去買了一把水果刀,在公司里把她丈夫……」
意識到孩子就在身邊,廖芳沒敢用正常的音量往下說,附在梵伽羅耳邊低不可聞地道:「一刀扎入心臟,當場就死亡了。屍體在負一樓的停屍間,目前還沒有人來認領,他們兩口子的父母都不在了,親戚朋友的電話我們也打遍了,可是沒有人願意來處理這個事。他們嫌麻煩。」
廖芳雖然心寒於人情冷暖,卻也能夠理解,這兩口子一個死了一個瘋了,留下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日後還有一樁殺人案的官司要打,誰敢管這種閒事?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陳惠若是也死了倒還好,畢竟這兩口子會給許藝洋留下很多遺產,其中最大頭的就是月亮灣小區的那套房子,誰收養許藝洋誰就能從中獲利。但陳惠還活著,如果她真的被鑑定為神經病,法院也不可能判她死刑,於是那些財產和房子就有她的一半,誰都分不走。而且孩子媽是個神經病殺人狂,孩子能正常嗎?誰家敢收養這樣的孩子?
考量到這種種情況,陳、許兩家的親戚便找各種理由拒絕來警察局認屍,廖芳也是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才會讓梵伽羅把許藝洋帶過來。孩子總有權力知道自己的父母發生了什麼。
拘留室內,陳惠正一邊拍手大笑一邊興奮地高喊:「洋洋,媽媽的寶貝,媽媽給你報仇了!你開心嗎?你原諒媽媽好不好?讓媽媽再愛你一次。媽媽一定會好好表現,再也不拿你撒氣了。洋洋,媽媽幫你報仇啦!」她的衣服上沾滿了已凝固的鮮血,頭髮也蓬亂地披散著,模樣十分瘋癲。
梵伽羅只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垂眸問道:「想看看她嗎?」